马从力笑道:「这怎麽吃不下去?正好给我漱漱口。」
他端起搪瓷缸,用筷子使劲往嘴里捞了起来。
两腮鼓鼓囊囊,牙齿奋力咀嚼。
一大缸的野菜,香甜可口的吃了下去!
此时众人再不明白钱进的意思那就是傻子了。
锺建新仰天长叹:「唉,现在农民就吃这个?」
「这个也不敢放开肚皮吃!」钱进悲愤的一拍桌子,又问马从力,「是不是?」
马从力点头:「是,俺大队也没条件用这盐水煮着吃,都是饿了馋了塞在嘴里慢慢嚼。」
但他又乐观的说:「钱指挥你也别过意不去,农民嘛,就是这麽天生的穷嘴巴子。」
「今年政府预警的早,俺社员还能提前准备点野菜晒好,吃这个挺好,能吃饱肚子还不便秘。」
「我小时候过那三年苦日子,那才是真要命了,啥吃的都没有,饿的都去吃土了,结果吃下去拉不出来啊,便秘啊,那家伙能憋死人的!」
指挥所里的领导干部没有三十岁以下的,他们都经历过五六十年代交接那三四年。
马从力的话帮他们回忆起了被乾旱支配的日子,脸上纷纷露出恐惧之色。
钱进拍拍桌子说道:
「各位同志,你们才吃这麽一顿——不,甚至都没吃上一顿,只是吃了几口就遭不住了,是吧?」
「可我告诉你们,这就是下马坡的社员,还有更多没水没粮的大队丶生产队的男女老少,正含在嘴里丶咽进肚子里的东西!」
「不懂事的娃娃孩子哭得嗓子冒烟,也得一口一口往下吞,就为了肚子里有个东西能撑着!就这,还是费劲巴拉省下来的!」
他的目光再次掠过众人,说道:「你们肯定在肚子里骂我呢。」
「这些日子里咱当领导的也没有推杯换盏丶大吃大喝,农民吃不饱饭的情况在灾年太常见了,咱们当领导干部的这不是一直在忙着丶在想方设法的帮他们度过灾年吗?是不是?」
这话可没人敢说。
柳长贵作为抗旱办主任回了一句:「钱指挥的一片苦心大家都明白,不可能骂你,只是我们有时候确实没办法……」
「没办法把水送去真正需要水的生产队?」钱进问他。
「没办法不吃炒鸡蛋?」
「没办法不喝茶水?」
钱进指着食堂放心冲这些脸色发白的领导说:「各位,咱们这里吃的比指挥部好多了!你们食堂的条件比市府乃至我们供销总社的食堂都要好多了!」
他又一拍身边的电话机:「这事我都如实上报给市里了。」
「难怪他妈你们安果县灾情最严重呢,」他轻蔑的扫了眼领导们,「有你们这样的父母官,农民子弟能过上好日子那才是不可思议!」
没人敢出声反驳。
小别水公社的干部们更是大气不敢喘。
但话题还是转到了他们身上。
钱进把下马坡生产大队拦车丶把在王家沟得到的消息说出来。
柳长贵这下子明白了。
他一把将手里铝饭盒砸向了角落里的干部们:「我草你们这些混帐!这时候了还敢给我搞人情关系丶敢给我乱来!」
干部们有苦难言,纷纷说:「王家沟也确实需要水……」
「我们没有说不给下马坡送水,是下马坡的手扶拖拉机出毛病了在农机站修呢,他们没有车去拉水,所以没设立集散地……」
「上马坡条件跟下马坡差不多呀,我们给上马坡可是设置了送水集散点的……」
钱进问道:「第一,上报的灾情报告里点名道姓要指出各公社最缺水的大队名称,每个公社三个名额,你们大队报的是王家沟丶李家洼。」
「李家洼我还没去,但王家沟我去过了,它是全公社最缺水的大队吗?」
干部们顾左右而言他。
钱进继续问:「第二,有没有故意卡下马坡生产大队用水的情况存在?」
「王家沟上榜,跟你们旁边的王股长有没有关系?」
王二胖子急忙说:「跟我肯定没关系,领导,这不能冤枉我……」
「你一边去,你被免职了。」钱进毫不客气的说,「具体免职报告你等郁隆兴同志来发吧。」
王二胖子吓得浑身一哆嗦:「不是啊,凭什麽啊……」
钱进不再搭理他们,转而冲指挥所的领导们说:
「现在我宣布!」
「抗旱工作一天没有彻底结束,我们所有在指挥所丶在一线负责抗灾工作的领导干部的午饭都在这里吃,标准就跟今天一样,只吃这种没油没盐丶野菜搀点杂粮的糊糊!」
「还是那句话,别担心没力气干抗旱工作,可以放心吃,敞开肚皮大胆吃,饿不着!」
不少领导惊讶的看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