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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桃子(2)(1 / 1)

 第35章 桃子(2) 丁寨的亲事定下来之后,苏老顺心里轻松了很多,瞅个空儿让老伴把桃子叫到跟前。桃子进了门,肩靠着支撑房箔子的手腕粗的椿木柱子,双手绕着辫稍,脚尖无意识地踢着地上的小土坑。苏老顺抽着烟管,低着头也不看桃子,说明了这件事。“不是达达狠心把你许给一个大你十来岁的人,你不知道达达有难处呀。恁两个哥都大了,早都该成家了,我和恁娘拿啥给恁哥成亲?唉!达达的路比你难……”

桃子哭了,哭着跑回自己的小屋,扑倒在被子上,拿枕头蒙住头脸。黄河滩的女子你可以说她倔强,也可以说她温顺,但在关键时刻还是把握不了自己的命运。桃子哭了一夜,思前想后,还是听从了爹娘的话。黄河滩的闺女十有八九都是这样定的终身。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个笤帚抱着走。桃子认了,她觉得既然所有的女孩子走的都是这样的路,自己又有啥办法为自己另选一条不一样的路呢?罢、罢、罢!认了吧!

认了命的桃子不想和爹娘照面,爹娘以为闺女脸皮薄,也没往心里去。这时的桃子只是一天几趟地往桃园里跑,她要见李志哲一面。当表情木然的桃子见了笑呵呵的李志哲后,低着头攀着桃枝把满腹的心事说给了他。刚才还心情大好的李志哲如同被一桶凉水劈头浇下,脸“唰”地白了,身子一歪,靠在了一棵桃树上。本来李志哲是想和桃子说,他已经跟爹娘说了他俩的事儿了,爹娘也知道桃子是个好孩子,正准备找媒人上门呢。哪知桃子一见面给他说了这么一番话,他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脑子里一片空白。心如刀绞的桃子看到李志哲这个样子,哽咽着哭也哭不出来,大颗大颗的泪珠顺着两腮往下流。她一咬牙转身扎进自己家的桃园里,她不忍心也不敢再看李志哲心碎的样子。一方绣着桃花的手捏擦子被一根桃枝留在了李志哲面前不远处……

桃子想认命,想按爹娘给自己找的路走下去,但就是这条路,桃子也没有走到头。

就在桃子与李志哲洒泪而别的第三天,李志哲这个情种竟然翻越高陡,胸口掖着桃子的那方手捏擦子站到了陇海铁路上,喷着白烟“嗷、嗷”狂吼连声的火车呼啸而至……手捏擦子上分不清哪是桃子的桃花哪是李志哲的血。

几乎就在李志哲弃命的前后脚,铁路南的桃子二姨到了桃子家,责问姐夫苏老顺咋把这么好的一个闺女许给一个蹦三蹦、蹿三蹿,指头尖够不着蚂蚁蛋的地蘑扭?地蘑扭不地蘑扭咱就不说了,他还是一个两只手张开都不知多少、裤子天天尿得提不上的憨子!

桃子姨大老远跑来,晌午饭也没吃,临走前的几句话像把刀扎在苏老顺的心尖子上。桃子姨“姐夫”也不喊,满脸看不起苏老顺的表情,用眼斜着他说:“俺不知道你是让猪油糊了心了还是让人灌了迷魂汤。俺长这么大也听说过有卖闺女的,但从没见过你这样的主儿,把亲生闺女往火坑里推!”说完后转身出了桃子家院子,桃子娘咋喊都喊不回来。

桃子姨说的丁寨情况及临走时的话把苏老顺说得脸色灰白,直喘粗气。恰恰这时,后庄上李家递过话来,说李志哲的死和桃子有关,要跟苏家没完!苏老顺一听仰天倒在了院子里。被架到床上的苏老顺三天没睁眼,三天水米没打牙。就在苏老顺躺在床上的时候,知道了李志哲和丁寨情况的桃子也在床上哭得起不来。把桃子娘急得从这屋转到那屋,祖宗、姑奶奶地劝了那个劝这个,满嘴燎泡。

苏老顺躺了三天,在桃子娘的劝说下强喝了半碗汤水,硬撑着走出了堂屋。还没等他抬头看看天是阴是晴,邻居急匆匆地给他带来了更大的噩耗——桃子走了!

桃子在床上哭了三天三夜,想了三天三夜。第四天鸡叫头遍时,桃子摸到锋利无比、苏老顺平时用来修理桃树的一把小刀踉踉跄跄地出了家门。当邻居发现桃子时,桃子跪伏在李志哲的新坟上,脸白的像一张纸,血从手腕洇到了李志哲坟头的新土里。

苏老顺彻底崩溃了。

桃子被人抬回了家,一家人连门都不敢出,苏家洼三天没有人家掀锅拍拉风箱动炊动火。

丢人呀!一个黄花大闺女不明不白地死在别门外姓的一个青年小伙儿的坟前,这到底算哪门子事呀?苏老顺家倒了,苏家洼蔫了,但有一个人不能倒,也不能蔫,那就是作为长房长子的苏兆升。苏兆升到了苏老顺家,苏老顺睡在床上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大山大河又都没经过事儿,桃子娘一个妇道人家又能有啥办法?只能一切凭苏兆升作主。苏兆升看看这家人,叹口气。回到家后,思来想去的苏兆升仰头闷了一碗酒,拿顶帽子遮住脸去找后庄的保长,请保长约李家族长商量商量,看看该咋收场。

李家因儿子的死而痛苦万分,二十来岁活蹦乱跳的孩子说没就没了。同时也因儿子是横死而不能入祖坟窝了一肚子无名业火。

黄河故道多年的习俗是祖坟不能有孤坟,年轻少亡的都要先埋在祖坟旁边,待有机会结了阴亲方可入祖坟。如有孤坟,则家族不顺,或生残疾儿女,或大病缠身,或飞来横祸。人们为了图个吉利,都会想办法给家里死去的孤男孤女“结阴亲”,成就美好姻缘,留下祝福以保佑生人。

李家正在气头上,苏兆升这时候到李家说和,差不多算是捧着一张脸上门让人家扇。李家毕竟还有明白人,虽满腹纠结也没太难为苏兆升。本来“结阴亲”还要择吉日、选风水、先闹喜来再闹丧,男方还要送彩礼,给女方买棺材、准备真正的被褥、女孩子穿的衣服等,最后还要摆酒席招待女方宾客……商量后的结果是两家大人心情都不好,还是一切从简吧,把两个孩子安安稳稳合葬到李家祖坟成全两个孩子的心愿就行了。

桃子算是李家的人了,一对苦命鸳鸯生不能同衾共枕,死后却能同穴而眠了。苏家与李家算是至亲了。但这个亲结得有些晚,结得很尴尬,结得令两家男女老少欲哭无泪。

黄鼠狼子单咬病鸭子。生性要强的苏老顺从此总觉得在庄上抬不起头来,走路都低着头溜墙根儿。平日捻得油亮的两撇小胡子干枯凌乱了,承受不了心理重压的他忧郁地倒下了。苏兆升到床前去看他,他攥着苏兆升的手,眼里窝着两泡浑浊的眼泪对苏兆升说:“兆升,咱爷俩这么多年,你也知道叔一辈子都是个要强的人,说话都要站高岗,占上风头。都说我过日子是把好手,到今每儿我才知道,我是不行,真的不行。祖上留下了几亩薄田,没能少,也没能多。几辈人都想再添些田产,几辈人都没做到。命里只有八斗米,走遍天下不满升。我以为我能,我想试试能不能满升。到今每儿我才知道,人的命,天注定,胡思乱想没有用。唉!福祸无门,唯人自召。兆升,我对不起桃子啊!我那苦命的闺女呀!呜呜呜……”苏老顺哭得苏兆升直掉泪,劝来劝去都是车轱辘话。

苏老顺在桃子走了不到半年,也撒手西去了。桃子娘领着两个没成家的儿子整天在泪水泡着又过了两年,也狠心地撇下弟兄俩去找老伴和闺女去了。好端端的一个五口之家,三两年之间就只剩下大山、大河弟兄俩了。

爹娘、妹妹都走了的大山、大河整天黑着脸给谁都不说一句话,出门头也不抬,进了院子就关门,不跟任何人来往。弟兄俩在没有一丝生机的院子里饥一顿饱一顿、热一顿凉一顿地熬着日子,在黑灯瞎火的夜里床对着床唉声叹气。

苏兆升看到小弟兄俩这个光景也不是个事儿,就暗地里四下托媒人,想给两个孩子成个家,说啥也不能让这个门儿断了后。可黄河滩上的媒人谁不知道桃子的事儿?没有谁充能愿意接这个招。

弟兄俩决定着自己的事情,默默地办着自己的事情。两个人不吱不声地卖了五亩地和地里的桃树,又卖了四间草屋,院子,院子里的树。家里能卖的都卖了,还清了殡三个亲人的借债,又在爹娘坟前立了块半人高的石碑。

一天挨黑上灯影时,大山捧着一壶酒,大河用篮子挎了几样菜来到苏兆升家。进了门大山、大河就跪倒在苏兆升脚下,两眼流泪:“大哥,俺弟兄俩都是无能的人,支撑不起来这个家,给咱苏家丢了脸,落到这个下场。俺弟们俩原也想去找爹娘、找妹妹的。人总是要死的,丢人现眼的一辈子抬不起头来活着还有啥意思?回过头来又想想,还是不能死,五尺高的汉子身上总还有三碗血吧!大哥,你是咱苏家的领房人,俺弟兄俩来向你告个别。俺俩来就是给大哥说个明处,俺俩不是应孬(应孬:耍赖,不讲理,不守信用。)偷跑的,俺俩是要拼上三碗血到世上去混混。老天爷饿不死瞎眼雀,俺弟兄俩不比别人缺胳膊少腿的,不信就混不出来!大哥,俺在俺达达俺娘坟前立了块碑,想着哪一天回来时能看到爹娘的模样。万一俺弟兄俩白舍(白舍:没用,没本事。),混不出来,也就不回祖坟了,哪里的黄土不埋人?逢年过节就麻烦大哥替俺弟兄俩给老人烧张纸。这壶酒敬大哥,也是敬咱苏家各房长幼,是俺对不住咱这一大家人。大哥,俺弟兄俩要走了!”

苏兆升是个内向的人,素来沉默寡言,谈吐极少。当弟兄俩卖屋、卖地时,他也有所耳闻,本想出头劝劝他俩。可他也知道这弟兄两个都是老别筋,拿定的主意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再加上这几年家里过得一直疙疙瘩瘩的,换个活法对他们来说也不能说不是一件好事。整天头都不能抬地窝在这样一个圈子里,好人也能憋屈出病来,所以也就没有出面。可看着他们真的破釜沉舟跪在眼前,心又软了,伸手把这弟兄俩扶起来。他知道这时候说啥都晚了。

兄弟俩两手下垂着不敢坐,苏兆升也不知道咋开口,他低着头喘了半天气才说:“大山、大河,妹子走的那阵子,咱苏家洼三天没动烟火,恁弟兄俩都看见了;送叔到南北坑时,又是家家不揭锅,这恁也知道。如今,恁弟兄俩又要远走他乡了,是凶是吉,前途未卜,当哥的心里痛啊!咱苏家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儿,哪一个姓苏的出门能抬起头来?我不怪恁弟兄俩,也不怪桃子妹,也不怪叔婶,这都是命。事到这儿我也不再强留恁弟兄俩,我知道恁蹲在家里更难受。兄弟,要记住,黄河滩是咱的家,这儿有咱苏家的祖坟。只要能爬得动,无论到啥年月都得回来,都得归祖林!话说得有点远了。以前的人离开家时,族里都要给他讲讲老事,讲讲族谱。今天我也不多说了,恁要记住咱苏家的堂号、班辈,记住自己是苏家的几世。往后在外面安了家成了家人,给孩子起名不能乱了辈分。万一自己不能回来,孩子也要回来看看,说到底这儿才是自己的根。走的时候恁俩每人抓把土揣在怀里,想家时就把土拿出来看看。”说着,苏兆升站起来,端起了酒壶,拿过三个碗,“哗啦啦”将壶中酒一分为三,说:“来,兄弟,恁弟兄俩要远行了,大哥代表全族兄弟爷们给恁俩送行,给恁俩壮胆!”

大山、大河两个虎实的壮小伙子“扑通!”一声又跪倒在地,两眼流着热泪,颤抖着手从苏兆升手中接过酒碗,仰脸喝尽,然后抱着苏兆升的腿大放悲声。兄弟俩的恸哭把全庄的苏家人都哭出来了,他们站在苏兆升家门口,摇头叹气,唏嘘不止。

大山、大河一人背一个简单的包裹卷趁黑走了。到哪里去了?谁也不知道。后来,庄上只要有人出远门走远路,苏兆升都要一再交待他们:“无论到啥地方,千万注意打听一下大山、大河的下落,哪怕只是两个土疙瘩,回来后也要告诉家里!”

多少年过去了,大山、大河的下落仍是一无所知。黄河故道的苏家要续修族谱了,每个男丁都要拿一份钱,年近花甲的苏兆升交了大山、大河这一支的钱,并提交了大山、大河的官名。他说,说不定哪一天,会有大山、大河的后人来黄河故道寻根,看到族谱,就能确认他们的根就在黄河故道。

黄河故道桃花开,黄河故道桃花败。看到婆娑的绿叶间粉嫩嫩有着红腮、一层绒毛在阳光氤氲成柔光的桃子时,人们都会禁不住带着惋惜聊一聊那个叫桃子的精精灵灵的女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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