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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柿园高家(1)(1 / 1)

 第47章 柿园高家(1) 董家庄住东南角的是高家。

董家老辈说高家是住姑家,也不知是董家哪房老奶奶的娘家侄儿。

因为是住亲戚家,高家为人一直很谨慎、低调。日出日落,年头年尾,高家在不言不语中由一个小院慢慢衍生成四个大的院落,老老少少四五十口子。当家主事的老头儿叫高永明,身边四个虎彪彪的儿子。

这高家很特别,故道上几乎家家户户都栽种桃树,而他们家不,种的偏偏是黄河故道并不常见的柿子。几代人的精心呵护,在黄河滩上竟也营植起了很壮观的柿子林,高矮七行,行行半里长。春天,柿子树墨绿色卵形的带着小尖的叶子满枝满树,油光闪亮。到了农历三四月的时候,柿子树开花了,花是一种不显眼的黄色小花,个别的花缘带有小女孩儿嘴唇似的嫣红。一张四个瓣儿的花托在下面托起,不香也不艳。经了风经了雨经了太阳的曝晒,花瓣的颜色会渐渐变淡,就像做了件新衣裳,经了几次水,晾晾晒晒就有了沧桑感。花开花落,从柿子花瓣随风飘落的那天开始,一颗颗青涩的小柿子,就像刚刚孵出蛋壳的小鸡儿似的在青枝绿叶中探头探脑。

整个夏天,柿子都是硬硬的青绿色,这时的柿子只能看不能吃,但是青色的柿子有做染料的作用。董家庄人大多生活不太宽绰,舍不得花钱买颜料把白色的布染色,这时候他们就会向老高家要一些间果间下来的青柿子来色衣服。高家人总是微笑着尽他们拿。把青柿子拿回家,放在碓窝子中用碓头搉碎,然后把搉碎的柿子放到盆中,把买来的白纱布放到柿子汁中浸泡。一天两天,白纱布成了猪肝色。色过的纱布洗净晒干后,一般给上了年纪的人做件短袖汗衫,做条长过膝盖的大裤头,三伏天穿在身上不贴身子不粘皮,清清爽爽的。

柿子叶经不起秋风,秋风一起,柿子叶就黄了。再一到落霜,柿子叶就泛起了红色。略一起风,满树的红叶就“窸窸窣窣”地陡然落下,一个个金红色的柿子在枝头裸露着,秋阳下如同一个个炫目的皮锤大小灯笼般的火球。

柿子可以上市了,方圆十里八里的集镇上无论是软烘烘的烘柿子,还是硬邦邦的漤柿子,几乎全是高家的。于是,“柿园高家”名震四乡,几乎替代了董家庄的名字。

一九三八年夏天日本鬼子占领黄河故道的时候,正值麦收。乡野间相继成熟的桃子、麦黄杏,被这帮狗东西糟蹋得很厉害。

不知是东洋鬼子不懂桃杏,还是有意破坏,他们进了桃园不是好好地吃,而是拣一个大的揪下来啃一口就扔掉,再摘再啃再扔。边啃边挥着东洋刀砍,边砍边鬼一般的怪笑。然后大枝小枝往汽车上装,装满了就开着车屁股冒烟地往据点拉。不到两年的工夫,成片成片、茂茂密密的桃林便被他们作祟得狗啃的似的。在鬼子们的眼里,没有了成片桃园的掩护,抗日游击队便失去了藏身之地,这一带就成了“安全地带”。

作践了桃园,总想在鬼子面前邀功请赏的汉奸对他们的鬼子爹说起了黄河滩上柿子林的事。小鬼子就派了十来个人的小分队前往董家庄了解情况。

一行人蝗虫般地来到柿子林,看到满树红的、黄的柿子,个个惊讶得合不上嘴!小鬼子哪里知道柿子是要窖烘或温水漤过才能吃的?他们用刀把柿子一枝一枝的砍下来,拿起柿子就往嘴里塞。柿子不经炮制又苦又涩,舌头沾上去,立刻僵硬得不能收缩。被柿子涩得舌头不当家的小鬼子“呜噜哇啦”地叫了一阵子,又“叽里咕噜”地议论一会子,以为是中国人种的“神秘桃”,捂着嘴呼呼喝喝一个劲地用刀砍。高家几代人数十年精心培育的柿子林惨遭灭顶之灾。眨眼工夫,枝条遍地,红的、黄的柿子满地乱滚。

正当小鬼子嘻嘻哈哈、挥刀大砍大伐之际,高家八十多岁的老爷子高永明拄着拐棍到地里来了。

老人一看几代人的心血眨眼工夫就被这帮矮矬的龟孙给毁了一大片,疼得泪流满面,浑身直哆嗦,一股怒火涌上心头。他举起拐棍朝小鬼子冲去:“我跟你们这帮狗日的拼了!恁为啥要毁我的树,为啥要毁我的柿子!”

一人拼命,十人难挡。老爷子不要命了,也就不管鬼子手里啥刀呀、枪呀的,在他的眼里只是一帮混蛋,一群不吃人粮食的不屙人屎的外国狗杂种!说时迟,那时快,几个没有准备的日本兵头上便挨了老爷子的拐棍。

小鬼子哪里想得到一个走路都要拄棍的中国老头儿会这样和他们拼命?起初高永明冲他们怒骂时,他们看着很好玩,还缺心少肺地哈哈大笑,逗弄着老头。等几个人头上挨了家伙觉着疼了,才知道老头来真的了。高永明老了,身上没力了,要不然的话非得有两个开瓢的不可。就是这么一个老头无力的拐棍,也敲得鬼子们直冒邪火,一个个大喊大叫起来:“老家伙,你的良心坏啦坏啦的——”一边喊,一边端起明晃晃的刺刀,恶狠狠地朝老爷子的胸口背部刺去……

可怜一位年过八旬、耿直了一辈子的老人仅凭自己手里的一根拐棍,没能护住自己的命根子——柿子林,没能挡得住日本鬼子的刺刀,反倒惨死在日本鬼子的刀下。

高家四兄弟及董家庄的人听说后,急急忙忙往柿子林跑。

那场面真是惨不忍睹,高家兄弟顿时哭倒在地。董家长房忙招呼人帮忙,一边让人快到高家移床,就是将老人平常睡的床搬到大儿子的堂屋当门。一边安排人将老人抬回家,一边又安排人去砍高家栽在地头的柳树,削枝去叶缠绕白纸条做哀棍子。

按常理说,高永明这个年岁走,应该是喜丧了,但老人毕竟是横死,一个庄的人都很难受。想想老人一辈子的好,决心要好好地送老人最后一程。

老人抬回来后头朝门口被安放在大儿子昌福堂屋当门的床上,以便让老人能顺利走出家门,灵魂能早日到阴间安息。

高家人都懵了,任董家人安排。庄里的董姓大老执让高家找出早已给老人家准备好的从头到脚一应俱全的老衣,趁着老人身子还没硬赶紧给他穿上,又按习俗找出一枚铜钱作为“噙口钱”塞到老人嘴里。接下来大老执又叫人赶做打狗饼子。左邻右舍都来帮忙,有的和面,有的烧鏊子。打狗饼薄薄的,铜钱大小,一岁一个,一个也不能少。大老执把烙好的打狗饼子塞到老人的袖子里,然后用细绳扎好,为他上路作准备。

黄河故道有许多传说,这些传说在平时也制约着一些人不道德的荒唐行为。说是人在阳间违犯传统礼俗的种种不端,会在阴间遭受令人胆寒的惩罚。传说中的十八层地狱,如拔舌地狱、刀山地狱、油锅地狱、火海地狱……仅听这些名字就叫人毛骨悚然。死者从阳间步入另一个世界,磨难多多,一难接着一难,烙制的打狗饼子就是为他的第一难准备的。死者要过的第一关是奈何桥,桥下水流湍急,水面下遍布尖刀锐刺,桥上恶狗成群。死者要过桥时,群狗扑来,把打狗饼子扔过去,趁它们抢食时,死者悄悄地走过桥去。要是没有打狗饼子,想躲过恶狗的撕咬,那是比登天还难。

人们在大老执的指挥下忙而不乱地为老人做着各种事。在有人烙制打狗饼子时,一群人忙着找木棒、苇席搭灵棚。灵棚搭在高昌福的堂屋门口,棚下摆一张八仙桌子,桌子上摆着鸡、鱼、猪头等供品。供品前摆放一只香炉,内插三炷香。高家找出前几年一个过路的民间画师给老人画的像安放在桌子上,老人神态安详地看着进进出出的人。桌子前铺一领苇席,两边铺一层麦穰——这是高永明的侄子们跪棚的地方。亲讲近,房讲寸,灵棚底下分远近。说的就是这个时候。

灵棚搭好,高昌福站在高高的桌子上,手拿一根秤杆,指着西南方向,带着哭腔连喊三声:“达达,你顺着大路往西南走!”喊声一停,亲人们积累多时的悲痛一下子迸发出来,屋里屋外灵棚内外顿时哭声大作,哭得帮忙的人也直掉眼泪。

帮助的人是闲不住的,烙了打狗饼子,还要包比拇指甲大不了多少的糖扁食,当天傍黑攉汤时要用。

太阳落树梢了,两个帮忙的用木棍抬一个桶,桶里放着煮熟的糖扁食,后面的人手里拿着一个勺子,身后跟着穿孝衣的高家子侄,往庄南的土地庙走。长孙挑幡,高昌福四兄弟头戴孝帽,孝帽子上系一白苘劈子编成的小辫,辫头系一缕棉羽子,身着孝袍,白苘劈子绳束腰,脚穿孝鞋,鞋不提上脚后跟。儿子、儿媳、未娶的男孩子、未嫁的女孩儿、孙子、孙女、曾孙各按习俗穿戴孝衣。抬桶人手里的勺子边走边舀边往两边攉,甜甜阴间小鬼儿们的嘴。有时看热闹的胆大的孩子会伸手到桶里捞几个塞到嘴里,大人也不以为忤。

攉完汤回来后,高昌福要请人报丧。高家把所有的亲戚列出名单,由大老执对亲戚关系分出远近,排出路线,第二天一大早按东西南北路派人报丧。

天黑了下来,高家人谁也没有心思喝汤,他们聚在高昌福的堂屋里为高永明守灵。老人家躺在床上,孩子们男左女右,席地而卧。灵床前的油灯光线昏暗,一张黄色的蒙脸纸把老人和家人隔成阴阳两界。儿女们分坐在灵床两边,悲痛万分。走过风风雨雨的老人长眠而去,几十年对儿女的爱抚成为晚辈们无法抹去的心痛。面对惨遭横祸的老人,一家人才知道应该做的事很多都没有做,愧疚随着泪水滴落。

第二天吃过清起来饭,接到信儿的亲戚陆陆续续前来烧纸,账房先生会顺便告诉来客出殡的日子。灵棚前挂一只鼓,男客来烧纸,“咚”地敲一下,敲鼓的人高喊一声:“男客烧纸!”棺屋里男孝子哭;女客来烧纸,“咚、咚”敲两下,喊一嗓子:“女客烧纸!”棺屋里女孝子哭。敲鼓的喊声刚落,跪棚的高老汉的侄子们便给来客磕头。男客烧纸较简单,一般到灵棚下磕三个头,掩面哭泣着从供桌东边进入棺屋。哭过之后,和高昌福兄弟说说话,安慰一下,便告辞出来。女客烧纸比较有特点,用手捏擦子捂在脸上,哭着从灵棚下进到棺屋,坐在地上大放悲声。有的两只手在腿上来回捋着,幅度大的能从脚脖子捋到大腿,一边哭一边诉说,声泪俱下。不是高永明闺女、儿媳妇的劝说,她不知要哭到啥时候。

董家庄木匠多,专做棺材的也有好几家。到了晌午饭后,一口又上了最后一遍沥青且干透了的棺材抬进棺屋。

黄河故道又称棺材为“活”,不知道是啥意思,是不是希望睡在里面的老人永远活在生者心中?不知道。一家人按着大老执的吩咐给老人盛殓,将老人的遗体慢慢放入棺材中。棺材盖子盖好后,由高昌福舅舅家的男亲主事人揳三斧头,将棺材封死。三斧头后,就由别人接过斧头把余下的棺钉揳好。

棺材前的小马杌子上点燃一盏长命灯,长命灯旁边放一个蒜臼子大小的小瓦罐。小瓦罐里面放把米,瓦罐口覆一张比瓦罐口略大、指头厚的烙饼,一双红筷子插过烙饼中间,竖在瓦罐口,称之为米糊罐,意思是老人是不缺吃的,也不缺喝的。马杌子周围堆放着一家人的哀棍子,粗细不一,其中最大的是长子高昌福的。

傍黑要送盘缠了。盘缠顾名思义,就是出门在外的花费。一个人到了另一世界,路上吃喝住行,自然要花钱,给他备些金银,以防不时之需。尽管高永明嫁出去的闺女给他备了房屋、车马甚至佣人,到一个新地方安家落户总会有些破费的。特别是当地的权贵,如不用金钱贿赂,会对新来的加以刁难。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鬼是爱钱的,高永明的闺女为了使达达在陌生的地方不受欺负,只有给他多准备些钱财,金山、银山、摇钱树、聚宝盆,足够他在那边花的。

送盘缠时,一班吹鼓手走在前面,如泣如诉的唢呐声缓缓流出庄子,吹鼓手后面是帮忙的,托盘里放着长明灯……最后是高永明的家人、亲戚,个个身着孝衣,两眼含着泪,边走边叮嘱老人,“少走高山,多走平地。”呜咽的唢呐声中,一支白色的队伍向庄外的土地庙缓缓游动,叫人的心头多了几分凄凉。

日子哀哀切切地走着,出殡前一天的晌午举行大奠。唢呐声声悲鸣,三通鼓后,高昌福率高家人站在灵棚下,长揖过后跪下磕四个头,跪上前传供。供桌上的供品、筷子、酒盅挨个儿经高昌福的手传过一遍。高昌福退回再磕四个头,一家人齐声大哭。

黑来要辞灵,先是高昌福率家人磕头上供,接着便是亲戚根据远近挨个儿上前。一般的亲朋关系到灵棚下跪下磕几个头,较近的要行三揖九叩之礼。闺女婿、侄女婿祭拜往往要行二十四拜大礼,灵棚外站满了围观看热闹的人。二十四拜大礼动作烦琐,有时长达半个时辰,领祭的人在前面不慌不忙,慢条斯理地做着各种动作,好像他不是在悼念死者,而是在表演。可怜的是跪在后面跟祭的,跪得膝盖发疼发木,也只能挪挪身子,换个架儿,不能站起。最可怜的是那一帮吹鼓手,尽管几个人轮流着吹奏,依然大汗满头。

出殡的日子到了,这个日子也不是随便定的。黄河故道一般讲究单日子老的双日子埋,双日子老的单日子埋。单日子老的单日子埋,双日子老的双日子埋,棺材里往往要放一个纸人儿。还有就是人老了一般在家里不得超过七天,超过七天就要请先生重新看日子。当大老执当初问高氏兄弟时,他们一个个沉浸在悲伤痛苦之中,就拱拱手,请大老执一切作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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