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的回归如同潮水,缓慢而带着刺痛。
周清澜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安全屋熟悉的天花板,然后是齐修远近在咫尺的、写满担忧与疲惫的脸庞。他的手指还轻轻握着她的手腕,一种温热的、稳定的能量正透过相贴的皮肤缓缓传来,与她怀中那枚逐渐平复下来的银质怀表产生着微弱的共鸣。
“...修远?”她试探地叫出这个名字,脑海中关于他的记忆碎片如同被打碎的镜子,正在一点点重新拼凑——他的沉默,他的守护,他眼底深藏的沉重,以及方才他引导自己时那不容置疑的温柔。
“嗯。”他低低应了一声,紧绷的下颌线终于松弛少许,但眼中的忧色未退,“感觉怎么样?还记得...多少?”他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仿佛怕听到不好的答案。
周清澜没有立刻回答,她努力集中精神。大学第一年的记忆依然是大片的空白,但关于他的部分,正在逐渐变得清晰、温暖而坚实。
“我记得...是你。”她轻声说,反手轻轻回握住他的手指,这是一个无意识的、寻求安慰的动作,“其他的...还很乱。像做了一场很长很累的梦。”
齐修远长长舒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他没有抽回手,而是用另一只手递过一杯温水:“慢慢来,别急。记忆会慢慢回来的。”他眼底的自责几乎要满溢出来,“对不起,又让你...”
“是我自己的选择。”周清澜打断他,声音微弱却坚定。她借着他的力道慢慢坐起身,太阳穴传来阵阵抽痛,让她不禁蹙眉。
齐修远立刻将水和止痛药递给她,看着她服下,动作细致而专注。
房间里陷入短暂的沉默,一种劫后余生的脆弱感和难以言喻的亲密感在空气中流淌。他们都清楚,刚才那一刻,她差点彻底忘记他。而这种恐惧,让彼此的存在显得更加珍贵和真实。
*
安全屋的窗帘紧闭,将午后的阳光过滤成一种朦胧的、私密的琥珀色光晕。周清澜蜷在沙发上,膝盖抵着下巴,目光仍有些空茫地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太阳穴深处传来细微却持续的抽痛,像是有根无形的针在反复刺探,提醒着她为昨夜那场惊心动魄的救援所支付的代价。
她试图抓住那些从指缝中溜走的记忆碎片——大学第一年,宿舍窗外的应该是棵老樟树,春天会落下细小的黄花;迎新晚会…她好像唱了一首歌?但旋律和歌词都已模糊成一片嘈杂的背景音。最让她心慌的是,她与苏梦初识的那天,那个总被她们在深夜卧谈会反复提及、津津乐道的开端,此刻只剩下一片空白,像一个被精准擦除的段落。
这种失去并非撕心裂肺,却更令人恐惧。它悄无声息,无从抵抗。
齐修远端着一杯温水和一片止痛药走过来,递给她。他手臂上的绷带已经换过,但动作间仍能看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和迟缓。他的脸色比平日更苍白几分,不是失血,而是一种深彻的、从内里透出的疲惫。
“还好吗?”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周清澜接过水杯,指尖无意间擦过他的手指。两人都微微一顿。一种微妙的、因共享了巨大秘密和危险而产生的亲近感,在无声的空气里悄然蔓延。
“只是…丢了一些东西。”她小声说,低头抿了一口水,试图掩饰那份茫然无措。
齐修远在她面前的矮凳上坐下,这个高度让他需要微微仰头看她,无形中消解了某种距离感。他没有说“对不起”,也没有说“会好的”,那些空洞的安慰在此刻毫无意义。他只是沉默地陪着她,呼吸清浅,仿佛怕惊扰了她正努力拼凑的思绪。
“那种感觉…很空。”周清澜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耳语,更像是在对自己说,“明明知道那里应该有什么,却只剩一个模糊的形状,一碰就散了。”
齐修远的眼神沉静如水,那里面没有怜悯,只有一种深切的懂得。“我知道。”他轻声回应,“就像心里某个房间的灯,一盏接一盏地熄灭了。”
这句话精准地击中了周清澜。她抬起头,第一次毫无遮蔽地看向他的眼睛。在那双总是盛着太多秘密和沉重的深邃眼眸里,她清晰地看到了与自己相同的恐惧,以及一种历经漫长孤寂后沉淀下来的坚韧。
他懂。他不是旁观者,他是同行者。
就在这时,周清澜的手机尖锐地响起,打破了这份静谧的共契。是苏梦。她接起电话,还没来得及调整好语气,苏梦兴奋又带着点邀功意味的声音就噼里啪啦地砸了过来,清晰地回荡在安静的房间里。
“澜澜!搞定!赵铭明天下午要去艺术中心参加一个拍卖预展,安保森严,但我有记者证,能混进去!我帮你近距离观察一下,看看这个让你神魂颠倒的钟表店老板和那个赵铭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周清澜的心猛地一沉,手下意识攥紧了手机:“梦梦,你别…这事很复杂,比你想象的危险…”
“安啦!我能有什么危险?我就是个去跑场子的小记者。”苏梦不以为意地打断她,语气里甚至带着点跃跃欲试的冒险快感,“我倒要看看,是什么样的人物能让我们澜澜连着放我鸽子还神神秘秘的!明天等我消息!”
电话□□脆利落地挂断。周清澜握着手机,指节泛白,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爬升。她求助般地看向齐修远。
齐修远的眉头早已紧锁,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了。他几乎立刻摇头,声音斩钉截铁:“不行。赵铭那个人…他绝对认得苏梦和你的关系。这是个陷阱,或者至少,会让她陷入极大的危险。”
恐慌攫住了周清澜。她想象着苏梦因为自己的缘故,天真地闯入那个她根本无法理解的险恶漩涡,后果不堪设想。“我得拦住她!我现在就去找她!”
她猛地站起身,一阵突如其来的眩晕却让她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
齐修远反应极快,立刻起身扶住了她的胳膊。他的手掌温热而稳定,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令人安心的力量。“清澜,冷静点。”他的声音放缓,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镇定,“你现在这个样子出去,不仅找不到她,反而可能把危险引到她身边。”
他扶着她重新坐回沙发,自己则单膝跪在地毯上,保持着一个与她平视的高度,手依然稳稳地扶着她的手臂,没有松开。“听我说,秦安有专业的人,可以混进去暗中保护苏梦,确保她不会受到伤害。我们现在需要的是更冷静的计划,而不是自乱阵脚。”
他的靠近和触碰并非狎昵,而是一种在危机时刻自然而然的支撑和安抚。周清澜急促的呼吸在他的注视和话语下慢慢平复下来。她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眼睛,那里面有关切,有担忧,更有一种让她不得不信任的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