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神罚 在中国，像华阳这类西北城市在夏天大多是不受人待见的，因为少雨，空气总是干烘烘的，又因为前几年过度伐林，如今这一带地域尽数被黄土覆盖，天干物燥之际，往往黄沙满天，但风暴又很少会贴着地面而来，更多时候都是从几万米的高空刮过，但那样的景象却是十分的诡异，严重之时，漫天黄沙几乎遮天蔽日，那个时候，整个世界都会笼罩在一种泛着微弱红光的灰蒙蒙的苍穹下，仿佛有什么强大的妖魔即将横空出世。

于是当王浩跑出门诊大楼看到外面变成这幅苍凉的景象后，第一反应就是夏季沙尘暴来了——今年夏天华阳市貌似还没有被沙尘暴虐袭过，这应该算是第一次，就是不知道风劲大不大，听说最近两年政府在大力宣传护林育林政策，大概也是觉得再将那些林子砍下去地球就该变成八十岁老头儿的头顶脑袋了，而地球老爷爷的头皮屑被风刮起的时候很危险……

小妮子静静地趴在王浩背上，两眼呆呆地望着黑洞洞的天空，她随着王浩的脑袋移动，目光缓缓落在了前方空旷的街道上。

时不时有阵短而急促的风从街道上刮过，道路旁那两排病殃殃的龙爪槐被吹得瑟瑟发抖，稀枝疏叶像八旬老太的身子骨，摇摇欲坠。

王浩盯着苍凉的街道，在他左前方五十米左右距离处，是一个颇具规模的十字路口，以往都是车流不息，人马络绎不绝，几乎每天上下班高峰期和午休时间都要堵好一阵车，但是今天却好像有些不太对劲……是今天中午有些不太对劲——此时路口一辆车也没有，甚至没有一个行人。

“大家……是都躲到哪里去了？”王浩一点儿底气也没有地问背上的人，但是真实的结果是毋庸置疑的，只是他不敢相信自己和小妮子居然还没逃出那股怪力制造的空间。

小妮子半天没有回答，她在诧异，在感到不可思议——这不是她认识的那个世界，甚至不是他们这时候理应在的那个时间点。

“不知道……我们……接下来去哪儿？”小妮子往王浩的肩膀上攀了攀，她明显开始恐惧了。虽然她平日里对王浩呼来喝去好像永远天不怕地不怕的，但是作为女生，对一些过于诡秘的未知事物的胆怯天性她还是有的。

“得赶紧想办法离开这儿。”王浩不知道笼罩在头顶的那一层暗红色的物质是不是因为飞沙遮住了太阳，如果是的话，她和小妮子得先找个地方躲起来，在南坊小镇住了这么多年，对于华阳市的沙尘暴的威力他还是清楚得很的，这种天色预示的是红色级别的沙尘暴。

红色，是危险的颜色，危险的颜色标注给危险的风暴，可想其威胁等级之高。严重的情况下，整个城市几乎一夜之间就会被黄沙铺过十几公分厚的一层黄沙地毯，而且处于风暴中心高速飞行状态下的沙石几乎拥有着子弹一样的威力，许多劣质汽车在经沙尘暴一夜的蹂躏后第二天都会变得面目全非。

“躲哪儿？”小妮子问。

“随便了，现在也只能等风暴过去再想办法出去了。”王浩随口道。

“可是……”小妮子忽然抱住王浩的脑袋，将他的视线调到了身后。

然后王浩看到了一件更加诡异的事情——刚刚还立在这里如高档酒店一般恢宏大气的门诊大楼现在只剩下一副钢筋混凝土的空架子了！

王浩意识到了什么，将目光转回马路对面，只见那边的商业大楼也变成了一具混凝土立方体架子——马路上这下是真正的空无一物了，除了黑黝黝的柏油路面……总之刚刚还在路边的绿植、路灯、信标杆什么的，全都凭空消失了！

他在原地转起了圈，去环视这诡异的一切——这个城市里的所有的东西正在消失。他第一次看到的时候，一栋栋豪华的大楼褪变成了一副八面通风的空架子，等原地转过一圈回过头来再看，原本的大楼就完全消失了，只剩下一块平整的地基，最后变成光秃秃的黄土地为止。

王浩和小妮子像是被世界遗忘掉，转眼这片荒原就只剩他俩人立在风中了，看起来孤零零的，在这空旷的大世界上，还有点弱不禁风的样子。

总之周围正发生的事看起来就像时间突然倒退了一般，华阳市变回了建设前的模样——但是又不像是时间在倒退，因为刚刚还是中午，可这会儿却眼看就要夜幕降临了。

两个人发呆间，天立马就要黑了，地平线也不知什么时候染上了一抹殷红，红色之下，一条黑线正在慢慢朝这边移动——是沙尘暴。他们得加快速度找处遮蔽物藏一晚上了……可是去哪儿藏？貌似华阳平塬上已经荒得只剩下黄土……

遮蔽物……

王浩环视几圈，注意到几公里外似乎还有一个模糊的高大的影子立着，目测是在市中心——是那座历经了近百年沙尘暴摧残依旧完好无损地屹立着的钟塔。那是华阳市唯一的一栋欧式风格建筑，据说是建国初期一个外国工程师设计建造的，不知为什么它没有消失，大概是年代太久远——不过赶紧找个地方躲进去就是了，不然他俩肯定得被风沙给埋咯！

王浩赶紧背着小妮子埋头朝几公里外的“市中心”迈进，周围的风沙在迅速变大，开始只是呼呼地刮，转眼就如千百头野狼嘶嚎着奔袭而来，沙砾的暴雨从侧面灌涌来，打得俩人只能眯着眼睛前行，履步为艰。俩人都觉得皮肤火辣辣地疼，特别是王浩，光着膀子，觉得自己像是被放在冷火上炙烤，每个毛孔都在刺痛。

小妮子将脸埋在王浩的背上，脑袋裹着外套，随着王浩一起一伏。她是作为导向给王浩指路的，不时会稍微从王浩肩膀探出脑袋，瞄一眼屹立在远处黑暗中的巨大黑影。

“你要去那里吗？”

一个陌生成年男子的空洞的声音突然传进了王浩的耳朵，在呼啸的风沙声中也听得格外清晰，仿佛就是贴在他耳边说的一样，完全没有被风影响。

小妮子也听见了，她身子怔了怔，搂紧了王浩的脖子。

王浩犹豫了一瞬，继续向前迈进。

因为如果想想十几分钟之前他们在门诊大楼里和死神擦肩而过的事，现在从风暴中会传出陌生人说话的声音就显得不足为惧了，完全可以理解为幻听！

果然，接下来的半个小时内，什么诡异的事也没再发生，王浩和小妮子顺利抵达了钟塔。

钟塔坐北朝南，又没有窗，所以风暴没发灌进来。

俩人进来时，已经成了一双灰蒙蒙的土人儿，与塔楼沙黄色的墙壁几乎融为了一体，活脱脱两尊泥塑。

王浩将小妮子放下来，扶到大堂最里面的墙边坐下了，然后瞄了眼整个塔楼内部，他从高到低，从里到外看了个透彻，墙壁上，已不见昔日的那些名家大师级的墨画，拥挤的空间里，一条破损不堪的木质楼梯朝塔顶螺旋而上，一眼望向塔顶，有几分眩晕感。

小妮子坐在墙边的石台上，抖着外套上的沙子，她的两只小腿肚，两条胳膊都被飞沙打的红通通的，和王浩赤红的身子一样的，颇为狼狈。

王浩走到她跟前坐下，将脸迈进了膝盖。他用那对粗糙的掌心搓着脸，搓得火辣辣的，还是在搓。

这时候令王浩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小妮子竟伸手抱住了他的脑袋。

如果搁在以往，王浩绝对是没胆子接受的，最起码也得脸红心跳好一阵，可是现在他却平平静静地将脑袋枕在了她的腿上。他很累了，侧风而走比起逆风省也不了多少力，他也心累，如果早点给小妮子认认真真告白多好，非要在这种九死一生的时候，扫兴……

小妮子一点儿也没嫌弃他满头的沙子，即便她的棉布裙子已经被王浩枕脏了一片，她用手指轻轻给他拨掉沙土，然后手掌捂住了他冰冷的耳朵。

王浩双眼直直地望着大堂对面的门口，外面已经黑得不见五指，风暴呼啸着，刺鼻的粉尘味，弥漫在户外户内，让人无处可藏。

“睡一会儿吧，我知道你累了，都背了我一整天了。”小妮子忽然道，她轻柔的声音在这昏天黑地的世界里简直如春天洁白的百合。她用手指描摹着他脸的轮廓，很文静。

王浩缓缓吐出了憋在胸口的闷气，小妮子的手很软，还香香的，如果之前的她还有点像他的刁蛮女友的话，现在就纯粹是一位温柔的小姐姐。

他闭上了眼睛，感受着喜欢的女孩的温度，安逸下，渐渐地犯起了困。

迷迷糊糊的，他做了梦。

他看到了无边无际的森林，拥挤繁茂，翠绿的颜色一直绵延向天边。夜幕刚刚降临，世界一片霞光，天空透着红色，零星的星辰都泛着晕黄色的光，还有一轮巨大的月亮，大得摇摇欲坠，又那么透亮。

梦还在继续，一艘巨大宇宙飞船从天际划了下来，燃着炽烈的火焰。还有一个身穿巨大黑色盔甲的魁梧男子，他背后生着一双巨大的黑色翅膀，从飞船里飞了出来。

飞船失控了，男子窜进火焰中，用双手顶着，煽动翅膀，强行稳住它，让它平稳地落在了地面，仿佛里面是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耐不得摔。

整个过程看得王浩心惊肉跳的。

画面忽然一转，一切就又变得极为平静。那个男子从飞船里抱出了一名昏迷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