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让她自己选。谁能赢得她的青睐,谁,便是她的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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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休宁在阿史那刹逻的宅子里,不声不响地捱过了十五个日夜。
这府邸位置有些偏,不在王庭最核心的热闹处。院墙高耸,但灰扑扑的,檐角的兽头有些残旧,透着一股被权力中心半遗忘的冷清。她所能活动的,仅限于最外层的杂役院落和后厨一带。院里一口老井,井沿的石头被磨得发亮,摸上去,冰渣子能硌进指纹里。
她睡在西厢一间堆放杂物的耳房里。门闩是坏的,但没人来修,反正这外层院子平日里除了几个粗使仆役,也少有贵人会踏足。只有那扇门,每次推开都会拖着长音“吱呀——”一声
她每天天不亮就起来,打水,擦这外层院子的地。
井绳勒手,水桶沉得能把她整个人带下去。抹布冻得像块铁,擦地时,手蹭在砖缝上,能刮下一层皮肉。她故意磨蹭,指甲抠进砖缝里那些黑褐色的污渍里——在这等地方,有些陈年污渍,谁知道是什么呢?
擦完地,去后院劈柴。斧子钝,木头湿,一斧子下去只能劈开一道白印。震得虎口发麻,裂开的口子渗出血,她就着冰冷的水胡乱一冲,血很快就不流了,只留下一道暗红色的口子。
厨娘是个胖大的狄人妇人,看她笨手笨脚,只会从鼻子里哼一声,用狄语嘟囔一句什么,大概是“没用的南人”之类,然后扭身去搅她那口永远冒着油沫的大锅。
那锅里的羊肉总是炖得烂熟,膻气混着一种古怪的香料味,能飘满整个院子。闻久了,头发丝儿里都是那股味儿,怎么洗也洗不掉。
她心里憋着一股死劲,像狼崽磨牙,借着干活和偶尔被使唤跑腿的由头,悄没声地把这外层院落和通往后巷马厩的路径都啃了一遍,记在肚里。
靠近后巷的围墙有一处年久失修,堆着的杂物下,有个被野狗扒拉过的豁口,勉强能容她这种瘦骨架子钻过去。外头是条堆满冻硬污物的死巷,臭得能熏晕人。巷子尽头,远远能望见界河的一角。这季节河面冻得铁硬,跑马过车都压不塌。河对岸,就是那片她看了十年的、光秃秃的北山坡——月藏寺就在那山坳里。
只要过了河,钻进山,找到住持师父……就有办法递消息,就有路回国都。
外层院落通往前院的月亮门,守夜的那两个兵,天快亮时最好糊弄,抱着长矛倚着门框,脑袋一点一点,能迷糊好一阵子。
靠近后巷的墙根,每夜准有侍卫巡逻路过,会在固定地点停留片刻,解开裤腰带放水,哗啦啦的声音能响一阵。
这些缝隙,这些动静,她都像抠砖缝里的泥一样,一点点抠出来,藏在心里反复掂量。路线、时机、声响…在她脑子里过了不下百遍,清晰得就像刻在眼皮上。
后巷马厩里拴着的,多是些仆役用的驽马或拉车的老马。她观察过,有匹棕毛的老马最温顺,脚力也还成。她盘算着,撬松那豁口的砖石,趁巡逻侍卫放水的空隙溜出去,牵了那老马,直冲界河。只要跑得快,等发现时,她早该在对岸山林里了。
这些念头,像暗火在她胸腔里烧,日夜不息。就等着哪天,一阵风来,就能燎原。
第十六天,雪停了,太阳出来,照得雪地刺眼,晃得人心里发慌。她拎着桶站在屋檐底下,那点被按下去的心思,又野草似的钻了出来。
她把扫帚靠墙放好,掸了掸粗布衣襟,迈步出了门。
没人拦她。前院火盆边那几个兵正搓着手说笑,看见她,眼皮懒洋洋地撩了一下,又低下去了,像看一只偶尔爬过的蚂蚁。
她心里头那面鼓却敲得更急了——太平静了,静得让人心里发毛,总觉得这安静底下藏着什么东西。
她贴着回廊的阴影往西挪,专挑雪厚的地方下脚,一步步挪得又轻又慢。脚下的雪发出轻微的咯吱声,每一声都让她心头一紧。
柴房歪斜的轮廓挡在眼前,绕过它,那扇平日里总是挂着重锁的侧门,今天竟然露着一指宽的门缝。寒风从门缝里钻进来,像冰刀子刮过她的耳朵。
她心口怦怦直跳,冰凉的铁门环攥在手心,冻得皮肉生疼。她吸了口冷气,正要用力推开
“站住。”
一声粗粝的狄语低喝,像鞭子一样抽在她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