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嘉祺气得浑身发抖,举起手来就要打他。络腮胡子非但不闪不躲,反将脸孔凑到他面前,说:“你打呀打呀!只要你还敢像戒烟时那样打我,我转身就走,死也不跟你们去打日本鬼子了!”
李嘉祺只得将手放了下来,指着他的鼻尖大骂:“你真是个无赖,流氓!”
络腮胡子歪着脖子说:“我本身就是个无赖,就是个流氓,咋啦?你开除我呀!要不是你家二老爷有言在先,我还不稀罕来当这个兵呢!”
那些被李嘉瑞诱征来的鸦片烟鬼们也跟着起哄起来,大有沆瀣一气,卷着铺盖走人的架势。
李嘉瑞只得走出来,把李嘉祺拉到身后,同时高举着双手,要大家安静,听他大哥训话。
李嘉祥走到土台子上,面色阴沉地望着那些吵吵闹闹的新兵,许久说不出话来。面对这帮来自村野的乌合之众,他能说什么呢?给他们讲军队的纪律?讲马上就要去打日本人了,需要好好地训练?只有在后方训练好了,有了杀敌的本事,才能在战场上少流血,少牺牲?可他们听得懂吗?他们能理解吗?
李嘉祥看着那些像烂泥一样糊不上墙的新兵,心里突然升起了一股浓烈的怅惘和烦躁。他一点讲话的心思都没有了。他皱起眉头,朝着李嘉瑞喊道:“这些都是你招来的兵,我给他们讲不清,还是你来讲吧!”说完就走下土台子,撂下那六七百名神色汹汹的新兵,黑着脸孔离开了。
李嘉瑞一点也不谦让,迅捷地跳到土台子上,代替他大哥“训话”了。他将右手臂上的白府绸衣袖往上一捋,挺直腰杆大声说道:“弟兄们!我们现在都是军人了。军人嘛,就得有军人的样子,就得遵守军队的规矩!”
下面的新兵就怪模怪样地问他:啥是军人的样子?啥是军队的规矩?李嘉瑞想了半天,竟然答不出来,于是就恼怒地瞪着那些新兵骂道:“日你妈,我又没有当过兵,我咋晓得呢!”
“你都不晓得,你还说个球啊!”新兵们齐声哄笑起来。
李嘉瑞掏出腰间的短枪,作势要往空中放枪。新兵这才安静下来。
李嘉瑞重又挺直腰身,正色道:“不管怎么说,大家都来报名参军了,就不能像过去赶场喝茶一样,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了!”
新兵们问他:“那我们想婆娘了,咋办?”
李嘉瑞说:“给我大哥报告!”
“他要是不准呢?”
“他不准,你们就来找我。我给你们想办法!”
“你想办法?说来听听,你有啥子办法?”
“……”李嘉瑞顿时语塞。是啊,他能有啥办法呢?他已从昨晚的事上看出,他大哥对新兵们擅离军营回家去跟婆娘睡觉非常不满,非常震怒,他们去给他报告,那不是往火上浇油,往他枪口上撞么?就是他李嘉瑞亲自出马去说情,他大哥也未免就会给他这个面子!
新兵们还在下边嬉笑着追问。
李嘉瑞一下就恼了,瞪着他们大骂:“你们咋只晓得婆娘啊?你们的脑袋都掉进婆娘的裤裆里了?你们就不能好好想想,怎样去当兵,怎样去训练,怎样去打日本鬼子呀?”说完就挥挥手,不耐烦地将新兵们遣散了。
可望着新兵们离去的背影,李嘉瑞又觉得这样不行,不像是在军队里办事的样子。于是,他就扯起喉咙,在他们背后大声警告:“你们全都给我听着!今后把裤腰带给老子扎紧点,把鸡巴给老子管严点!哪个还敢偷偷摸摸跑回去跟婆娘睡觉,老子就把鸡巴给他割了,丢去喂狗!”
新兵们根本不当回事,转过身来,嬉笑着说:“要割鸡巴喂狗,还是你先割,你先喂吧!”
李嘉瑞怔在土台子上,许久说不出话来。
结果这天早晨,李嘉瑞没有去伙房吃饭,一直都在土台子上皱着眉头徘徊思索。
他觉得,作为崇义镇上的头面人物和新任命的军需官,他应该为他大哥分忧,想方设法安抚住这帮没有离开过婆娘的乡巴佬。不然,他们怎么安心地当兵,安心地训练,安心地去打日本人呀?
最后,他还真想出了一个办法,并且正正经经地去给李嘉祥做了汇报。
他的办法是:小学堂里还有很多间空着的屋子,干脆在那些屋子里摆上床,让新兵们的婆娘轮流着来,跟他们睡觉!
李嘉祥一听就火了,指着他的鼻尖大骂:“你这是出的啥主意呀?你把军营当啥了?妓院呀?牛马场呀?”
李嘉瑞一番好心没有得到好报,白着眼咕哝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说咋办嘛?”
李嘉祥不耐烦地说:“这事你别管了,让老三来管!我就不信,我带了这么多年兵,连他们这些乡巴佬都收拾不住了!”
李嘉瑞在心里冷笑:好吧好吧,你们去收拾吧!我倒要看看,你们咋个收拾住他们!
仿佛要故意给李嘉祥出难题似的,这天晚上,竟然又有十多个新兵趁着黑夜翻墙出去,跑回家跟老婆睡觉了。李嘉祥闻知大怒,当即就派李嘉祺带着警卫排的士兵去将他们捉了回来,啥也不说,就把他们捆到小学堂的柱子上,一顿猛烈的鞭打,直打得他们皮开肉绽,哭爹叫娘。打完之后,李嘉祥又命人将他们丢进一间黑屋子里去关禁闭,吩咐第二天不给他们饭吃!
“连着饿你们三天三夜,我看你们还有啥力气往家里跑!”李嘉祥咬牙切齿地说,完全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其他新兵列队站在旁边看着,全都噤若寒蝉,惶恐不已。
然而,让人没有想到的是,这十多个关禁闭的新兵竟在第二天深夜,将屋子朝外的砖墙偷偷撤去,再次跑掉了。
李嘉祥又派李嘉祺去捉人。结果闹腾了一夜,他们一个人也没有捉回来。这些新兵根本就没有回家,不知跑到哪里去躲着了。
这一次,他们真正地当了逃兵。
一夜未睡的李嘉祥禁不住在朦胧的晨光中仰天长叹:“这是些啥子兵哦?今后还怎么开到前方去打日本人啊?”
之后,逃跑之风就像瘟疫似的在军营中蔓延。
第三天晚上有人跑,第四天晚上也有人跑,到了第五天晚上的时候,逃跑的新兵已经达到了上百人,而且一旦跑出去,就再也抓不回来了!
辽阔的川西平原仿若一个巨大的黑洞,将那些逃跑的新兵吞噬了,隐没了。
李嘉祥望着教室里那些空缺的铺位,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蚀骨铭心的愤怒和悲伤:他不止一次地在崇义镇上招过兵,也带出了很多有出息的崇义籍的兵。可这次是怎么了?崇义镇人那惯有的仁德和侠义都哪儿去了?
最后,还是李嘉瑞站出来,帮他收拾了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