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马子听了这句话,脸色一下子就黯了下去。她原本想装出无所谓,但眼光就乱了,看她那失望呀,呵呵,看得我只想笑。
我伸出右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然后对她促狭一笑:“一个傻阿咪子。”
沙马这才知道我在骗她,装作不在意地说了一声切,然后仰起脸来喝酒。
“你在西昌住哪儿?”我问她。
“就我表妹家。我小的时候到西昌觉得西昌是好大一个城市啊,高楼林立,车水马龙的,最快乐的事就是在塑像那里租一身彝族服饰,摆一个捧脸蛋的造型,就像过年一样。唉,现在想想那身衣服那么脏,相照得那么傻,真是又土又瓜。”
沙马说着就用手比画着,把我笑得前俯后仰。突然想到什么于是又问她:“你每次都坐火车来吗?那火车,特别是慢车又脏又臭,贼又多——你穿的、用的一看就是有钱人,那么招贼,还有你手上拿着一包钱,不怕被别人谋财害命?”
“你怎么知道我装了一包钱?”
我突然发现自己说走了嘴,赶紧说:“猜的。”
她冷笑两声:“怕?我怕过谁?你到底怎么知道包里的钱的?!”
“我不小心看到的,行了吧?可你什么情况,火车你家开的啊,那么牛?”
“火车倒不是我家开的,但地盘归我家管,这里没人敢动我。”
我说:“万一我想把你怎么了,你去见阎王爷哭吧!”
“你不会……”
“唉……”我长叹一声,扬起脖子把瓶中的酒一饮而尽。说心里话,对谋害沙马子的想法我感到耻辱,对她的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对她刚才话里透出来的一股子暗劲,我承认我还是没有做好心理准备,我甚至连她的经历都一无所知,我心头忐忑,更觉得沙马子本身就疑窦重重。
吃了烤苞谷,又喝了几瓶酒,渐渐的就有些醉了。
她说:“你一会儿送我回去,还是让我住这里?”
我有几分酒意,说:“跟我一起睡啊?”
“屁,你跟狗睡,我睡里面!”
我说:“你真那么狠心?”
看她站起来,娇小的身子在夜风里摇摆不定地往草棚里去,我以为她要去睡,就远远地问她:
“我说,你怎么总是一副躲躲闪闪的样子,小小年纪,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不至于得罪什么人了吧?”
“你才做了见不得人的事。我可没有,习惯了。谨慎一点好!”
她去草棚那儿,看了看,再走过来,又挨我坐下。我觉得内心愧疚,趁着酒劲,就把我昨天打牌欠了账的事大概给她讲了一下,也希望她能帮我一下,我还保证借的钱会按时还她。
她打了个酒嗝,认真地说:“不是我说你,邓大仁,就你这样拿什么还我?”
我沉默了。
“你这样也不是长久的事儿,我和我表哥在跑生意,如果你愿意加进来,就算跟着我干,钱就不用还了,我保证不会亏待你的!”
我看她说得很认真,便也开玩笑地说:
“你让我提包包还是当保镖?你们不会做的是贩卖人口、杀人越货的生意吧?”
她哈哈大笑,手指头钩着我的下巴:“帅哥,钱有的是,看你挣不挣,没有做不到,只有你想不到!”
我们都哈哈大笑,说着说着就都有些飘起来。苞谷地里蛙声阵阵,飞蛾和蚊子在身边飞来飞去,不时往火焰上扑去,滋的一声化成一缕烟。
她明显有点醉了,把头靠在我的腿上,一张小脸被火光映得通红通红的。她醉眼惺忪,指指吉他,要我弹一曲。
我拿起吉他,告诉她这是我捡的破烂。她半信半疑地微微点头。
细细的和弦中我轻轻唱道:
“明天你是否还惦记,曾经最爱哭的你……”
我还没唱完,她就说:
“难听死了,不听这首歌,我来唱,你来和。
“今晚有火,我就唱首锅庄的歌《阿莫尼妞》(月亮的女儿)吧。”说完,她用彝语轻轻唱起来:
锅庄是个忠厚人,他日夜陪你在一起,
冬天陪你御寒冷,年节陪你唱“库施”,
亲友来了他满脸笑,
一家人围他吃酒席,
……
声音细腻,语调啁啾。我虽然没有听懂,但依然如痴如醉,她自己也唱得很投入。有时候,一个人和另一个人的爱情就是这样,一个糊里糊涂,一个不明不白,也许这正是爱情的另一种变异。
夜色中火光渐渐暗了,兴奋过后的人容易困,沙马子偏着头看月亮,一会儿身子就歪了,倒在谷草上睡着了。
我把她抱到铺上去。等我尿完尿回来的时候,她的包、手机都横七竖八地丢在身边,人已经横在蚊帐里睡得鼾声大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