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深深地震惊了乔伊，他猛地吸了一口气，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那双海蓝色的眼睛里，淡漠被一种纯粹的惊愕与茫然所取代。一直紧绷着的精神如山倒般地放松下来，近乎眩晕的松弛感让他有些无措。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听见了自己的物理存在——他吸气时气流通过鼻腔的微弱嘶声，以及他自己接下来那句疑问，声带震动借由骨传导清晰地传入自己的耳腔——

“……这是什么感觉？”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陌生，不，还是熟悉的，只是没纯粹地从听觉上感受过自己的声音。

太宰治观察着乔伊脸上每一丝细微的变化。他印证了自己的想法，缓缓收回手，唇角弯起弧度，他语气轻飘，仿佛那无足轻重。“难得的清净吧？”

噪音和情绪如同潮水般瞬间回流，再次涌入乔伊的感知。那熟悉的、令人疲惫的喧嚣回来了。他几乎是下意识地轻轻蹙了一下眉，短暂的宁静如同一个过于美好的梦境，醒来后令人感到一丝落寞。

他看着眼前这个带来“宁静”的男人，逻辑开始运转。他知道费奥多尔的计划，知道这个男人并非真正的盟友。

于是，他偏了下头，问出了那个关键的问题：

“为什么？”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为什么和他说话，又为什么让他体验这些？乔伊的疑问太多，他直视着太宰治，语气里没有任何威胁或狡诈，只有纯粹的不解。“我和他们是一起的。”

疏于社交的人造人显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话隐隐暴露了魔人和收藏家必然背刺太宰治的机会。

太宰治闻言，脸上的笑意未减，但那鸢色的眼底似乎柔和了极其细微的一瞬。

“为什么呢？”他依旧用那种轻快的语调反问，“或许只是……”他顿了顿，笑容重新变得难以捉摸，“只是同情，总不是一件坏事，对吧？”

乔伊的困惑并未因太宰治的回答而消散。就像是犯下的“罪”必须予以相应的“罚”一样，一种“给予”似乎应当对应某种“回报”。

干脆动用自己最熟悉的方式来获取答案，乔伊将感知专注到太宰治身上，得到的结果领他有些烦心。

「读不到」

读不到太宰治的想法。

他沉默了片刻，随后基于自己的逻辑得出了一个结论。他直接探询道：“那么，是我需要为你做什么吗？”

太宰治闻言，那鸢色的眼底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乔伊看不懂的神色，他并没有开玩笑，声音反而比刚才更温和了一些。

“不需要哦。”他轻轻摇头，语气肯定，“‘谢谢’之类的客套话也不需要。硬要说的话……”他故作沉思状，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好主意，笑容变得有些微妙，“那就……下次见到我的时候，不要再露出这么惊讶的表情，像现在这样，普通地打个招呼，就再好不过了。”

这个说法模糊而宽泛，更像是一种善意的托辞，而非真正的索求。

他看着乔伊透彻眼睛里的疑惑，继续用那种温和的、仿佛只是随口一提的语气说道：“而且，我们暂时还不是敌人，对吧？这就足够了。”

说完，他不再停留。风衣的下摆划出一个利落而潇洒的弧度，太宰治转身，哼着那首不成调的自杀歌谣，悠闲地走向楼梯口，很快便消失在阶梯之下，将乔伊和那片月色的屋顶留在了身后。

乔伊独自站在原地，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那一丝短暂的“宁静”，他望着空荡荡的楼梯口，海蓝色的眼瞳里，最初的惊愕与困惑渐渐沉淀下去，

四周只剩下黄昏的风声穿过破败石栏的呜咽，和覆盖着横滨的翻滚的雾气。过了许久，他才仿佛确认了什么，对着已然无人的楼梯口，应了一声。

“……好。”

音节淡淡地落在愈发清冷空阔的暮色里，旋即消散无声，仿佛从未出现过，只留下一种更深的、无处着落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