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先圣执意要迎她入宫,看重的,不过是父兄的赫赫战功和吕家在军中的威望。
说是功绩,实则是制衡的秤砣。
偌大一个芮国初定,开国的功勋们,哪个不是自恃功高?总要有个足够分量的秤砣压着,这江山,才稳当。
于是,就要给吕家足够的光芒。
她就是那一根被点燃的灯芯,照亮了整个吕家,也照亮了万勰帝的朝堂。
无人在意她是否想要入宫,也无人在意她的是否“得偿所愿”。
太妃站起身,走到紧闭的小窗前,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冰冷的窗棂,推开了手指宽的缝,由着那冷风从窗缝中灌进来。
窗外,夜色沉沉。
“有时候,我真羡慕桑落。”她的声音飘忽,像隔着一层纱,“做着想做的事......”
“我在宫里熬了十四年,这还是头一回踏出宫门。”她望着夜空,突然发现夜空中也有云。也在不住地变幻着形状。顿了顿,声音更低,仿佛自言自语,
“有些人不想我回宫,其实我何尝……真的想回去?宫墙之外,连一只蚂蚁都是自由的。那些王权富贵,在我看来,还不如骑一匹快马纵情驰骋来得自在......”
顾映兰默默听着,他知道这看似平静的话语下,埋藏着多少身不由己的枷锁与孤寂。
吕家的权柄,圣人的江山,哪一样不是将她牢牢钉在那座黄金牢笼之中?
然而,在他看来,太妃早已与那座宫城融为一体。甚至行事作风,都有当年万勰帝的影子。万勰帝用吕家镇住了勋贵,太妃用颜如玉镇住了朝堂。
何其相似?
又或者,坐在那个位置的人,手握权柄的人,都一样。
太妃深吸一口窗外清冽的空气,再轻轻地关上窗,慢慢转过身,脸上那丝脆弱的迷茫已消失不见,重新覆上属于太妃的沉静与威仪:“是哀家矫情了。”
屋内燃着的灯芯,爆了一个灯花。
火光一跃,将她的身影投在墙上,模糊了女人的轮廓,清晰地勾勒出皇权的模样。
……
两日后,晨雾未散。
吕家的坟是先圣所赐,定在皇陵附近,意在世代君臣的情谊。
白幡如雪,哀乐呜咽。庞大的出殡队伍蜿蜒前行,沉重的楠木棺椁由十六名精壮兵士抬着,太妃一身素麻,未戴珠翠,脸色苍白如纸,被两名内官一左一右虚扶着,步履沉重地走在最前。
四周自发赶来的吕蒙旧部将士,皆着素甲,垂首肃立,铁甲在晨光中泛着冰冷的寒光。
队伍行至一处稍缓的坡地,异变陡生。
只见一匹老马驮着老将军,从侧旁的山林小径猛地冲了出来!老将军身上胡乱套着件不知从哪里翻出来的旧皮甲,歪歪斜斜,手中那杆沉重的银枪高高举起,浑浊的眼睛死死瞪着那棺椁,脸上竟带着一种孩童般的执拗,唱起那首歌谣:
“云间月,旌旗卧。铮铮铁骨,犹向故山阿。踏归途,残甲锁。烈烈忠魂,黄泉百战破。”
话音一落,老将军身体一软,整个人从马背上滚了下来。
“砰!”
一声闷响!魁梧的身躯重重砸在满是碎石的山道上!
鲜血,顿时染红了他花白的鬓发和身下的碎石。
银枪“哐当”一声滚落在地,兀自震颤着。
“父亲——”
“老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