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堇回眸,医生犹豫了下还是提醒:“你最好别去他办公室找,私下里找吧,你把手术加号这种事摆到明面上来谈,他按规矩是肯定不能接受的。”
姜堇仍是点点头:“谢谢医生。”便安静地走了出去。
医生叹了口气。
他这么多年见过太多病人家属,崩溃的,哭嚎的,指着他鼻子破口大骂甚至要对他动手的。可是这个瘦削的十八岁姑娘,她只是安静的、沉默的、过于平静的。
她看向世界的浅棕色瞳仁里甚至没有一种探究,探究世界为何要把这么多不公压在她单薄的肩膀上。
她只是以一种近乎超然的平静默默接受。
陈列从病房出来的时候,看到姜堇坐在走廊的等候椅上,并拢的膝头放着一叠检查报告。
上面有太多她看不懂的医学术语。
此时她握着手机,一个词一个词地去查。
陈列走过去问:“要去看看阿姨么?”
姜堇盯着那些检测报告头也没抬,指尖还在手机键盘上敲击着:“不去了。”
陈列在她身边坐下:“医生怎么说?”
姜堇:“说手术难度很大,让我去找李教授,看不能把我妈提前插进他的手术排期里去。”
陈列:“我陪你去。”
姜堇仍是低着头查那些检测报告,不说话,良久,她抬起头来:“陈列,你能去给我买一包曲奇饼干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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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列去医院超市买曲奇饼干。
买不到姜堇小时候吃的那种,他拿了两包在手里比对,企图凭包装上的图案判断哪款更接近姜堇的记忆。
涌到柜台结账的病人家属们,脸上都带着某种焦灼。甚至有两人为了谁先谁后的问题,一言不合打了起来。
陈列买完饼干走到医院花园,姜堇坐在长椅上等他。
她身边是盛开的杜英和虞美人,盛夏七月的阳光是一种接近炽白的颜色,洒落在她身上,让她一头长发变成一种浅浅的棕。
瞳孔的颜色也比平时更浅,通透的,注视着这个世界。
陈列走过去,坐在她身边,把手里的曲奇撕开了包装袋递她。
姜堇取出一块饼干来。
她只有吃曲奇的时候会这样小口小口用门牙咬,好像舍不得一口气吃完似的。
陈列叫她:“阿堇。”
“嗯?”她唇角沾一点饼干碎屑,让陈列很想伸手帮她抹掉。
“你想说点什么吗,或者……哭?”
陈列不确定她这样的性格,发泄情绪的方法会不会是哭。
姜堇摇摇头,反问:“为什么要哭?”
她吃完整块饼干,缓缓吐出一口气来,说:“好甜。比我小时候吃的那种甜多了。”
陈列忽然想,在小时候的姜堇眼里,也许她继父那样地殴打她母亲,也是天塌了一般的事。
可姜堇吃一块曲奇饼干,又能撑过去。
或者说,姜堇吃一块曲奇饼干,只能撑过去。
姜堇:“陈列,你别跟我一起去找李教授,你多来陪陪我妈吧。反正……她也不想看见我。”
“我会来看阿姨。”陈列:“我也会陪你去找李教授。”
姜堇摇摇头:“可是我不想。”
“为什么?”
“为什么啊……”姜堇轻轻地笑了笑,食指指腹摁在木椅边缘摩挲了下:“因为我什么都没有了,只有尊严。”
她看向陈列:“我不想你看见我求人。至少在你眼里,我希望我是有尊严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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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列终是没有再坚持。
他揽下了这段时间照顾白柳絮的所有事。以至于病房里其他家属和新来的护士,都以为他是白柳絮的儿子。
甚至有时白柳絮因药物副作用无法自控地拉了满床,护士来不及收拾,也是陈列自己收了床单拿去洗。
姜堇去找李教授时,发现命运同她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
李教授的医院名叫“仁爱”,姜堇站在楼下,看着夕阳照在那烫金的隶书大字上熠熠生辉。她等很久了,以至于嗓子有些发干。
她盯着医院门口,心里反复放映着医院网站所载李教授的照片,企图从下班的医生间一眼把她认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