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厅内，茶香袅袅。沈暮辰步入厅中，便见一名身着滇南特色锦缎衣袍、肤色微黑、身形精悍的中年男子正端坐品茶。男子约莫四十许岁，面容轮廓分明，眼窝略深，鼻梁高挺，带着明显的西南边民特征，眼神却锐利而沉稳，不似寻常商贾或使者。

见到沈暮辰，男子立刻起身，抱拳行礼，口音带着独特的滇南腔调，却异常流利：“滇南沐氏部族，沐长风，拜见靖海侯爷。冒昧来访，还望侯爷恕罪。”

“沐先生不必多礼，请坐。”沈暮辰还礼，目光落在对方呈上的那枚鸟兽纹木牌上，“此牌……似与苏太傅有些渊源？”

沐长风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笑道：“侯爷好眼力。此牌乃是当年苏老大人（指苏擎）游历滇南，助我先祖平定部族内乱后，先祖所赠信物，言明持此牌者，无论所求何事，只要不违道义，苏氏后人当尽力相助。在下此番北上，本欲拜会苏老大人，闻听老大人偶感风寒，正在静养，又知侯爷乃老大人的乘龙快婿，且智勇双全，名震天下，故冒昧携牌前来，求见侯爷。”

原来是岳父的旧交之后。沈暮辰心中了然，态度更加温和：“既是岳父故人之后，沐先生有话但讲无妨。不知远道而来，所为何事？”

沐长风神色一肃，压低声音道：“侯爷，在下此次前来，一为叙旧，二则是……有要事禀报，或与侯爷近日在东南平定之‘妖邪’有关。”

沈暮辰心中微凛，面上不动声色：“哦？愿闻其详。”

沐长风道：“侯爷可知，在滇南十万大山深处，有一些极为古老隐秘的部族与传承，世代守护着一些不为外人所知的秘密与禁忌？”

沈暮辰点头：“略有耳闻。传闻南疆多巫蛊秘术，奇花异草，神秘莫测。”

“正是。”沐长风继续道，“约莫半年前，我沐氏部族所属的山域内，接连发生怪事。先是山中几处古老祭坛无故被毁，看守祭坛的族老离奇暴毙，死状诡异，周身无伤，却七窍流出黑血，皮肤下似有异物蠕动。随后，山中一些特有的、用于配制秘药或祭祀的珍稀草药、矿物，被人暗中大量采集盗取，手法极其专业，且避开了我们所有的巡逻路线，显然对山中了如指掌。”

“可有查到是何人所为？”沈暮辰问道。

沐长风摇头：“最初以为是山中其他部落或外来盗匪所为，但仔细追查，毫无头绪。那些被盗采的草药矿物，有许多并非价值连城之物，甚至有些含有剧毒或只有特定巫术仪式才会用到，寻常人根本不会触碰。直到月前……”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惊悸，“我族一名在外采药的年轻人，在深山一处极其隐秘的峡谷中，偶然发现了一个临时营地。营地中遗留的物品，有中原样式的器皿、衣物，也有一些刻着古怪符号的器物，那些符号……与我族最古老的、记载着禁忌巫术的骨片上所刻，有几分相似！”

他取出一张小心折叠的兽皮，展开后，上面用炭笔临摹了几个扭曲的符号。

沈暮辰一看，瞳孔微缩！这些符号的风格，与他在鬼泣湾、黑石岛乃至“墟境”中所见，虽不尽相同，但那股扭曲、诡异、透着邪异气息的感觉，却如出一辙！尤其是其中一个形似蜷缩胚胎、周围布满触须的图案，与“尊者”面具上的某个纹饰极为神似！

“你确定，这些符号与你们族中禁忌巫术有关？”沈暮辰沉声问道。

“千真万确！”沐长风肯定道，“我族大祭司辨认后，确认这些符号源于一种早已被禁止的、被称为‘阴傀饲灵’的古老邪术。此术需以特定命格之人的魂魄与精血为引，配合多种阴毒药物与仪式，企图炼制出介于生死之间、可控驱使的‘阴傀’，或以此沟通、献祭给某些不可名状的‘古老存在’，换取力量或知识。正因其邪恶歹毒，有伤天和，我族先祖早已将相关记载封存，严禁后人研习。”

阴傀饲灵！沟通古老存在！这与“尊主”一脉追求长生、进行血祭、企图沟通“尊上”的行径何其相似！难道，“尊主”的触角，早已伸向了遥远的滇南十万大山？他们在那里寻找特定的草药矿物，甚至可能盗取或研究当地的古老禁忌巫术，以完善其邪恶的仪式？

“那个营地，后来如何？”沈暮辰追问。

“那年轻人发现后，不敢久留，立刻回报。我亲自带人前去，营地已空，但有焚烧和掩埋的痕迹，清理后，找到了一些灰烬和这个。”沐长风又取出一小块焦黑的、非金非木的碎片，边缘隐约有烧熔的痕迹，“此物坚硬异常，火烧不化，我族无人识得。大祭司感应后说，其上残留着一丝极其微弱却令人极度不适的‘异界’气息。”

沈暮辰接过碎片，入手冰凉沉重，仔细端详，虽已烧得面目全非，但其质地与“偃师令”残骸有几分相似！难道也是“尊主”一脉使用的某种器物？

线索再次汇集！东南海疆的“墟境”、滇南深山的邪术遗迹、以及那枚几乎碎裂的“偃师令”……“尊主”的图谋，恐怕远比想象中更加宏大和久远！他不仅在沿海寻找“地煞阴元”，还在内陆深山搜集古老邪术与特殊材料，其最终目的，或许真的涉及某种跨越地域、甚至可能跨越“界限”的恐怖计划！

“沐先生，此事至关重要。”沈暮辰郑重道，“你所带来的信息和物品，很可能关系到一桩危害江山社稷的巨大阴谋。我会立刻禀明陛下，并请旨，或许需要派人前往滇南，详加调查。”

沐长风肃然道：“侯爷但有差遣，我沐氏部族愿效犬马之劳！绝不容此等邪术妖人，祸乱我滇南山川！”

送走沐长风，沈暮辰立刻入宫，将滇南来客所言及信物碎片呈报嘉隆帝。嘉隆帝闻听，亦是震惊不已，没想到“尊主”余孽的阴影，竟已蔓延至遥远的西南边陲。

“爱卿以为，该如何处置？”嘉隆帝问道。

沈暮辰沉吟道：“陛下，滇南十万大山，地形复杂，部族众多，朝廷直接派大军深入，恐引当地猜忌，且易打草惊蛇。臣以为，可双管齐下。其一，密令滇南巡抚及驻军将领，暗中留意山中异常动向，尤其是涉及古老祭祀、珍稀药材矿物盗采、以及人员失踪等事，加强边关巡查，防止可疑人物往来。其二，派遣一支精干小队，由熟悉当地情况、且绝对可靠之人带领，以商队或游历为名，秘密进入发现营地的区域进行深入侦查，寻找更多线索，最好能摸清对方的具体目标、人员构成及可能的老巢。”

嘉隆帝颔首：“此策稳妥。人选方面，爱卿可有建议？”

沈暮辰道：“此事需文武兼备、胆大心细，且对邪异之事有所了解。臣举荐两人：冯远冯尚书之子冯毅，现任刑部郎中，心思缜密，擅长刑侦追踪；另，可请张真人推荐一名稳重弟子随行，以防不测。”

“准！”嘉隆帝当即下旨，命冯毅为钦差，持密旨前往滇南，会同当地官府及沐氏部族，暗中查访邪术遗迹之事。同时，传旨张真人，请其选派得力弟子协助。

安排完滇南之事，沈暮辰心中忧虑并未减轻。“尊主”的网撒得如此之广，除了东南、滇南，是否还有其他地方也留下了他们的足迹？他们寻找的那些古老邪术和特殊材料，最终要用来做什么？那个“尊上”，究竟是何等存在？

他再次取出那枚几乎碎裂的“偃师令”残骸，以及沐长风带来的焦黑碎片，放在灯下仔细比对。碎片虽小，但隐约可见边缘有极其细微的、与“偃师令”上星辰海浪纹路类似的刻痕，只是更加简化扭曲。

“偃师”、“墟”、“归藏”、“阴傀饲灵”、“古老存在”……这些词汇在他脑海中盘旋交织，构成一幅庞大而黑暗的拼图。他感觉自己似乎触摸到了冰山一角，而冰山之下，是更加深邃恐怖的未知。

接下来的日子里，沈暮辰除了处理日常军政，更多的心思都放在了追查“尊主”余孽及研究相关邪术典籍上。他频繁出入翰林院、钦天监、乃至张真人在京城的道场，查阅各种古籍杂记、天文地理、乃至神怪异志，试图从中寻找更多线索和应对之法。

苏晚宁也倾力相助，不仅将父亲苏擎珍藏的、涉及各地风物志怪、奇物秘术的笔记手札尽数找出，还凭借自己的聪慧与医药知识，尝试分析那些邪术可能用到的药物原理及克制方法。

夫妻二人常常挑灯夜读，讨论至深夜。虽然辛苦，但沈暮辰却觉得，这比在东南面对刀光剑影、诡谲海雾时，更有一番并肩作战、抽丝剥茧的充实感。

然而，平静的日子并未持续太久。半月后，冯毅从滇南发回第一封密报，内容让沈暮辰刚刚稍安的心，再次提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