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北之地，万仞涯底。

褚宁躺在因自由落体而砸出的巨大冰坑里，一动不动的同时，顺便思考一下活着的意义。

此时恰巧一片雪花飘落在鼻尖，褚宁没忍住打了个喷嚏，小小的动静瞬间引发雪崩，山体积雪轰然将他兜头活埋，为本就悲惨的死状增添一抹永不瞑目的愤怒与决绝！

与此同时，他的道侣和他的弟弟应该还在悬崖顶上相拥而泣，庆幸着劫后余生。

而褚宁，作为一个默默守望，关键时刻挺身而出奉献自己的烂好人，在经历“必须死一个救我或救他”的经典二选一后，被果断抛弃，坠亡寒渊。

回望他这一生，可以说是惨绝人寰天怒人怨，连乡村苦情剧女主角来了都流泪。

就说褚宁这刚一出生，爹跑了，妈疯了，一睁眼就被亲妈举在悬崖上威胁亲爹：“你要敢走我就摔死你的亲生儿子！”

亲爹听完直接跑起来。

褚宁两眼一睁一闭，得了，这辈子又完了。

此后女人更是将丈夫变心的怨恨转嫁到了儿子身上，动辄打骂虐待，褚宁艰难地长大到了十几来岁，没在母亲的荼毒下长成心理扭曲的大变态算他心性坚韧。

母亲死后，褚宁拿着遗书踏上了漫漫寻父之路，历经千难万险，终于在问道大典上得见父亲一面，却被冠以污蔑攀折的罪名，吊在城门楼上抽了个半死，然后像一个破烂一样丢出了太清宗的地界。

可就算是这样，褚宁仍然不怨也不恨，立志要努力变强，得到父亲的承认。好在没过多久，父亲降尊纡贵主动上门，温柔地说要带他回家，补偿从前的诸多亏欠。

褚宁欢天喜地地跟着父亲去了上清宗，开始了寄人篱下的悲惨生活x2，不仅没名没分被寄养在外门，遭受同门的挤兑欺凌，还要每月割腕献上一碗血。

后来才知道父亲接纳他根本不是因为所谓愧疚，而是他同父异母的弟弟乐湛旧疾复发，需要至亲的一颗心脏为他续命，而褚宁的存在不过是一个养育他人心脏的容器。

这颗心脏必须经过炼化，纯净得脱离凡俗，于是褚宁被丢进硫酸一样的溶液池子里浸泡，吃各种恶心的蛇鼠毒蝎强行拔高修为，只为了能给那个高贵的弟弟一颗配的上他身份的心脏。

除此以外，褚宁每日还得到后妈渡华夫人那里罚站听训。

“你要知道你能进太清宗，借的是阿湛的光，你要千恩万谢，小心供养着他的心脏，不该想的不要想，要是胆敢有所逾矩，下场就不止是当初城门楼上的一百鞭了，明白？”

在渡华夫人相当严肃的训话过程中，褚宁忍不住提醒了一句“破食禁了吧宗主，你牙里卡菜了”。

然后就被冠以冒犯长辈的罪名一脚踹刑院里来了。

刑院是整个宗门最苦的地方，褚宁每天挑水砍柴刷恭桶，过的是闭眼骂娘睁眼开干的苦逼日子，本来以为他的人生已经够悲惨了，没想到人外有人，另一位兄台的生平经历可以跟他打打擂台。

那是羽清峰峰主之子，秦理。

他本出身显赫，生而筑基，三岁结丹，在他面前无人敢称天才二字，自幼与渡华夫人独子乐湛定下婚事，二人青梅竹马，两情相悦。

人人都说是上好的姻缘，天造地设的一对，可变故就是这时候生的。

羽清峰出了件丑事，秦理的父亲荒淫无道，一直仗着权势欺男霸女，直到一个女子以自己的性命曝光了他罪行，死得相当惨烈，六月飞雪，血泪如注。

秦父迫于压力自戕谢罪，此后整个羽清峰仿佛陷入一种诅咒，所有人的修为都在莫名倒退，包括秦理在内。

一下子从天之骄子变成丑闻缠身的废柴，他和乐湛的婚事也被架在火上烤，终于在修为跌破底线后，秦理主动找乐湛解除婚约。

但没想到乐湛声泪俱下地拒绝了，声称从来都不在乎他是天才还是废柴，他只要一朵赤莲，只要秦理能摘来，他就有勇气为他对抗全世界。

秦理二话没说，深入险境摘下那朵代表决心的莲花，可等待他的却是所有族长长老的审判，原来那里是主峰禁地，他摘的莲花可以医治为除魔祸而一直昏迷的大长老，而他这一摘，间接害死一个正道魁首。

渡华夫人和乐湛要的就是这个结果。

作为修真第一门派，太清宗向来将名声看得比命重要，若要在这关节眼上退婚恐怕遭人非议，说他拜高踩低，如果是秦理因为自己的问题而解除婚约，那么他们母子既不落人话柄，又可以达到目的。

秦理被押往刑院之前，满眼讽刺地看着自幼一起长大的竹马，“你若有意退婚，我必不过多纠缠，用不着这么狠绝的手段。”

面对一个永无出头之日的废人，乐湛自然不屑伪装，淡淡说，“你若非要这样想，那就当我是这样的人吧。”

在刑院的这几年，管事享受对曾经遥不可及的天才的折辱践踏的快感，变着法地折磨秦理，甚至戳瞎了他的眼睛。

秦理在这种不人不鬼的状态里被磨平了锐气，只想快快了此残生。

听这话的时候，褚宁一边啃着馊馒头，一边摇头感慨：好惨。

俨然一个人间悲剧在同情另一个人间悲剧。

兴许是同病相怜使然，褚宁拉起已经毫无求生欲望的秦理，在这座毫无人权，堪称修罗地狱的刑院奋力活下去。

将卖乖讨巧得来的食物分他一半，用雕木换来的积蓄买了一把银剑送他，趁着看守醉酒睡着，两人逃离重重枷锁，跑到旷野奔跑发泄，拼命呼吸着没有被污染的空气，又在天亮之前赶回去，一边笑着对方摔了几跤，一边苦哈哈地开始刷恭桶。

再难熬的日子在互相取暖搀扶下，似乎也变得欢快了几分。

后来，褚宁设法帮他逃离刑院，在无人处陪他修习打坐，看着他一步步从阴暗逼仄的刑院走到人前，一步步破除心魔，修为步步越升，在修真界最崇高的问道大典上一鸣惊人，重新夺回他天才少年的称号。

而这一步，他们走了整整一百年。

再后来，两人为了拿到修复眼睛的蛇瞳深入石蟒腹地，结果被石蟒死后的身躯形成的巨山掩盖，只能默默等待蛇身腐烂再出去。

兴许是洞中无岁月，以至于眼下的情形煽情至极，秦理将雕好的石头小鱼送到他手里，“如果我们能平安出去就结为道侣，携手今生，你可愿意？”

“行啊，”褚宁将小鱼钻了一个粗糙的孔，穿了绳，戴在脖子上，“若是你背弃了我呢？”

“万劫不复。”他恳切的道，“我希望我恢复眼力，第一个看到的是你，往后也都是你。”

可他恢复视力第一个看到的不是褚宁，而是曾经陷他于万劫不复的一张脸。

乐湛在看到那个被他随手丢掉的石头在另一个人手里变成金子熠熠生辉，心里说不出的不痛快，整日郁郁寡欢，渡华夫人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于是想了个好主意：让乐湛取代褚宁的存在，与秦理重修旧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