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二那年的下学期,他们返校了,给了学生一周时间适应后,就开始了开学摸底测试。
满分800的卷子,张新玲考了653。那是一个她永远都不会忘记的分数。刘奕漫好像考了709。
那天去吃饭的路上,张新玲哭了。这个分数,和最高分差了一百分。
刘奕漫有些不知所措,她的分数也比张新玲高了许多,不好对她说什么“不重要”“小考试”这类的话来安慰她。因为根本无法起到想要的效果,反而有可能让她更难受。
她沉默着陪张新玲走了半路,张新玲也没想抱怨什么,只是兴致不高,默默流泪。刘奕漫忽然想起假期打语音时张新玲提到的父亲对自己的严格,善解人意地问,“是不是害怕考得不好,你爸骂你?”
然后,话题转移到了张新玲的原生家庭。
她家一共两个孩子,除了她,还有一个弟弟,随妈妈姓刘,叫刘新亮。
张新玲的爸爸是个严格又执拗的人,时常和她因为小事吵起来,她家是比较典型的中式教育,所幸张新玲的成绩一直是能拿得出手的,所以过得也还凑合,加上弟弟调皮捣蛋成绩也只是七八十来分,更衬得她优秀。
亲戚间有小孩的总容易被拉出来一起说,她的堂姐比她大一届。你说要是大的多倒也可以不在意,但是偏偏就是那一点点。她今年经历过的东西张新玲明年就要经历。她那年考了这所重点初中,所以张新玲也要拼命考上。她次次都进年级前30,所以张新玲拼了老鼻子劲儿也要考了年级第28。
爸妈总是说,她姐就像一个先锋,给她开路了,我跟着她的脚步走就行了。可是,张新玲真的没有她姐那么聪明那么厉害,她真的天资比较平庸也真的怎么都追不上堂姐。
来自弟弟的压力让她必须当个乖孩子,来自堂姐的压力又叫她不得不拼命学。
越是这样的环境,就越容易叛逆,但又在随后回忆起父母的苦难式教育时心头生出一片愧疚,就这样,终其一生,没活出自己,也没能逃离。
到食堂后,张新玲就调整好自己的状态了,还笑嘻嘻地跟刘奕漫开玩笑,好像之前的自卑懦弱全都没有过一样。外界看来,也算是风光无限的。
老师念过这次开学摸底考的排名,张新玲班级排名23,年级排名256。老师把她叫到办公室谈话,那是她第一次因为成绩而被批评。
后来,张新玲逐渐找回状态,从班里第23名,到十几名,不记得了,但是她始终忘不了老师说的,只有年级前九十才能稳到A班,A班的后十名和B班的前十名实力其实差不多,有可能将九十几名调到B班,一百零几名调到A班。所以,她使劲想回到以前的状态,拼了命地从年级第256,到年级196,再到年级97,一步步爬上来。
但是,成绩虽然逐步提升了,张新玲的心态却也崩了。从那次断崖式的成绩下滑开始,陡坡效应就已经深深根植她的内心了,她变得敏感脆弱容易崩溃,几乎每天都要哭上一场,周围的人都开始疏远她,除了刘奕漫。
理所当然的,张新玲开始把刘奕漫当成心里支柱救命稻草,每次吃饭路上或是吃完饭回宿舍的路上,她总会悲伤落泪:“如果,我九年级不能跟你分到一个班怎么办,我要是去不了A班怎么办”。
刘奕漫从前几乎没考过张新玲,但现在她却稳定在年级六七十,这是一种很特别的无力感,好像怎么追都是徒劳。就像用力去握手中沙。
很崩溃,但不知道怎么办,加上张新玲对世界蒙上了一层厚厚的滤镜,觉得所有人都想跟刘奕漫玩而且很看不起她自己,有种被抢东西的感觉,加上作为朋友,她也不能拒绝刘奕漫有其他的朋友,无力感将她时时包裹,她作茧自缚,做了一些不恰当的事,刘奕漫也都有些受不了。
那可是脾气最好,心态最稳的刘奕漫。
一个晚自习下,张新玲收拾了东西照常想找刘奕漫一起回宿舍,刘奕漫垂下眼帘,只说了一句“让我缓缓”,就自己走了。
已经入夏,空气总是有些燥热。
第二天晚,作业有点多,宿舍八个人都带了作业回来,挑灯夜战。
刘奕漫有道地理题不太懂,坐在每次都是十一班第一的宋柯萱的床边地板上询问。张新玲就这样看着,什么也不说。等到刘奕漫问完了,她问刘奕漫:“你说缓缓,可是没说多久,也没说怎么,就这么一句话都不和我讲,我,我想知道原因。”
说这话的时候,泪水又充盈了张新玲的眼眶。她是典型的泪失禁体质,再加上最近敏感,很容易哭,但这会儿她就是使劲瞪着眼睛不让泪珠砸下来,执拗地寻求一个答案。
刘奕漫看着她,很久才叹了口气,开口:“给我三天。我现在连自己的情绪都照顾不好,怎么照顾你。”
张新玲有些急切地开口:“可是我们是朋友,你不用把事情都憋在自己心里,也可以和我讲,也可以让我照顾你!”
刘奕漫又沉默了,这次,到最后也没开口。
张新玲就这样扳着手指头数,终于,三天过去了。两人心照不宣地都没再提起过这件事。
后来,她们也有过不少次的小冷战,刘奕漫单方面开始,然后张新玲想方设法和好。
张新玲在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别再那么容易崩溃,刘奕漫也不再只是一昧安慰她说“没关系,一定能考上内高,在哪个班都无所谓”这类的话,而是在张新玲再一次哭泣时提出新的建议:“要不,你去心理咨询室看看?”“实在不行去医务室,至少不能一直这样下去,饭也吃不下。”
因为,张新玲出了新的状况:吃不下饭。在班里上了两节课就开始饿,等啊等,等到去食堂,一进门闻到饭的味道就开始反胃恶心,有一次她强迫自己吃了半碗,再塞时却是哇的一下全吐了出来。
早饭能吃下小半个馍馍,午饭和晚饭都吃不下了,拼拼凑凑,可能三天才能凑出一顿完整的饭。
又是一次小冷战结束,体育课。
夏天,大家都穿起夏季校服——红白色的短袖。
张新玲雀跃地想活跃气氛,说自己写了多少作业,今晚或许可以按时睡觉了,对面的刘奕漫听着听着,目光停留在她的左手小臂上,然后伸手抓过,问她这是怎么回事,什么时候开始的,为什么不告诉她。
那条小臂上,是新陈相交的伤疤。切口很整齐,一看就知道是小刀这类的尖锐物划的。
张新玲听到发话,一低头,心凉了半截。
早知道,就穿上秋季外套了。
在刘奕漫说要缓缓的那几天,她真的很崩溃,不知道怎么办,她是有前科的,所以当看到柜子里的小小一把美工刀时,她就有了主意。
每天晚上,小刀割开皮肤时是疼的,但至少心里的迷茫有了发泄口。那把刀已经不快了,划伤皮肤后先是一条白痕,再是感觉又热又疼,可以摸到皮肤肿起来一道,等第二天早上起来,手臂上就是断断续续的血痕了。毕竟晚上,拿捏不住轻重。
张新玲听到刘奕漫问起,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