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寅时,天色未明,残月西悬。中都这座庞然大物尚在沉睡,只有零星早起的贩夫走卒穿行在清冷的街道上。牧辰换上一身毫不起眼的灰色练功服,收敛周身气息,如同一个寻常的苦修者,悄然离开了醉云居,融入朦胧的晨曦之中。
北区公共演武场占地极广,青罡石铺就的地面在微弱的天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此时场上已有不少勤勉的修士在吐纳天地灵气,或演练功法,呼喝声与灵气破空声在空旷的场地上回荡。
牧辰很快便锁定了目标。在场地东南角,一个魁梧如山的身影正沉浸于拳法的演练之中。没有绚丽的灵光特效,只有最纯粹、最爆裂的肉体力量。每一拳轰出,都带着沉闷的音爆,脚步踏落,坚硬的青罡石地面随之微微震颤,那熟悉的发力技巧与格斗架子,即便跨越了世界,也深深烙印在牧辰的脑海中。
是李震,“磐石”吗?
牧辰没有立刻上前,而是驻足于十几丈外,静静观摩。李震似乎也察觉到了他的到来,拳势有了一瞬间极其微小的凝滞,但旋即恢复如常,依旧将一套刚猛无匹的拳法行云流水般打完,直至收势。他周身热气蒸腾,古铜色的皮肤上泛着健康的油光,缓缓转过身来。
汗水顺着他的鬓角滑落,那张比记忆中更显棱角、也更坚毅的脸庞上,一双虎目看向牧辰,那岩石般沉稳的眼底,汹涌着难以言喻的激动与复杂。三年的生死相隔,两个世界的茫然追寻,此刻尽在这无声的对视之中。
最终还是李震先开了口,声音因刚刚剧烈的运动而带着一丝沙哑,更压抑着翻腾的心绪:“班副…真的是你。” 这一声称呼,穿越了时空,带着熟悉的重量。
牧辰脸上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容,迈步上前,重重拍了拍李震那如同精钢浇筑般的臂膀:“磐石,好久不见。” 千言万语,都蕴含在这简单的动作与问候里。
李震这个铁打的汉子,眼眶也忍不住微微发热。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强行压下胸腔的激荡,低声道:“这里不是叙旧的地方。”
牧辰会意,点了点头:“找个安静处。”
两人默契地离开演武场中心区域,绕过几排陈列着沉重石锁、铁桩的器械架,来到一处背靠高大围墙、相对僻静的角落。
“你怎么会…”牧辰刚开口。
“你们怎么也…”李震几乎同时出声。
两人俱是一顿,随即相视一笑,那因时间和境遇而产生的些许陌生感,在这默契的笑容中冰雪消融。
“我先说吧。”李震收敛笑容,神色沉凝,“那天爆炸之后,我醒来就在一片完全陌生的原始山林里,内脏移位,多处骨折。运气好,被秦山宗一位外出采药的外门长老发现,捡回了一条命。伤愈后,他们发现我肉身底子好,对炼体功法有超乎常人的契合度,就被留了下来,给了个‘石岳’的身份。这几年,我一边修炼,一边想办法打听你们的下落,但就像石沉大海…直到前几天在报名点,看到你,还有星辰阁的旗号…” 他的叙述简洁,但牧辰能感受到那份孤独与坚持。
“我们的经历,也差不多是一路挣扎求存。”牧辰将自己的际遇,包括建立星辰阁、光复出云城、周明与耿磊的回归,以及目前面临的局势,择要简述了一番。
听着牧辰等人更加曲折惊险的经历,李震面露唏嘘。当听到周明、耿磊等老兄弟也安然无恙,并在星辰阁中担当重任时,他眼中爆发出由衷的喜悦光芒。
“太好了…老天爷待咱们不薄,大家都还活着…”他喃喃道,随即神色一肃,透出军人的锐利,“班副,中都这地方,水太深。器墨宗盘踞多年,势力根深蒂固,而且我收到风声,他们和暗夜那群鬣狗…”
“我们已经有所察觉。”牧辰打断他,眼神冰冷,“你自己在秦山宗也要万分小心。宗门之内,派系林立,未必就是铁板一块。”
李震重重点头:“我明白。秦山宗内分‘守旧’与‘革新’两派,理念不合。我因修炼速度快,被革新派视为标杆,自然也成了守旧派的眼中钉。这次会武,于我而言,亦是宗门内斗的延伸,压力不小。”
两人迅速交换了各自掌握的情报,都对彼此处境的复杂性有了更深了解。重逢的喜悦被现实的重压冲淡,肩上的担子仿佛又沉重了几分。
“会武之中,我们很可能成为对手。”牧辰看着李震,目光清澈而坦诚。
“我知道。”李震眼神坚定,毫无闪避,“班副,真到了场上,不必有任何顾忌。让我看看你这几年到了何种境地!也让这帮气域的人瞧瞧,咱们侦察兵出来的人,无论落到哪儿,都是顶天立地的汉子!”
“好!”牧辰伸出手,目光灼灼。
李震亦伸出大手,两只曾经在现代战场硝烟中紧握、相互扶持亦相互较劲的手,在这异世清晨的寒风中,再次紧紧相握,传递着无需言说的信任与砥砺。
短暂的会面必须结束,长时间逗留容易引起怀疑。约定好通过耿磊建立的秘密渠道保持联络后,两人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各自离去。
牧辰返回醉云居的路上,晨曦已驱散了部分黑暗,但他的心情却愈发沉重。找到李震是莫大的慰藉,然而中都的局势,比预想中更为错综复杂。器墨宗、暗夜、天机阁、宗门内斗、王浩失踪带来的隐忧……仿佛一张无形而巨大的罗网,正在缓缓收紧。
八宗会武,便是这张网最终收拢的时刻。他必须带领星辰阁,在这狂风暴雨、明枪暗箭之中,杀出一条通向未来的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