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他咬着牙关，闷声不响地迎接困难的表情。那是他在海外做特殊材料生意的时候，被别的国家突然出台针对性的政策套牢，差点就要亏空。我记得他东奔西走，三个月没睡过一次好觉，倒了十八次时差。事后直接就被我强扭着送去了医院。所幸，那次被他完美解决。”

“我还记得他发怒的时候。当他真正的发怒的时候，脸上是看不到生气的表情的，他只会压在心底，然后行动上表现的暴烈决然。那是还要在你出生之前的旧事了，第二次火星移民热潮惹出一连串的破事，地球这边和火星第一代民无限扯皮，然后又碰上了月球联合会宣告政治与经济独立，在大家都忙得焦头烂额的情况下，臭名昭著的国际金融组织sls将触手伸到国内，联合了国内某些企业，买空做低，企图将国内市场大吃一把。”

“他对着那些人，握手谈笑，脸上看不出除真诚外的一丝别的表情。转过头来就联系各种关系，对国内那些出卖同胞的人或威胁或利诱，又布置着种种操作与后手，赌上了所有的身家——他本来没有义务要那么做的。最后配合政府砍断了sls伸进国内的手，震慑了那些疼怕了的金融巨鳄至今都没敢往国内搅局。现在回想起来，真是让我怦然心动的帅气。”

随着陆婆婆的话语，明晰梦像是在慢慢品着一杯拿铁。苦与香甜，随着展开的回忆画卷，如流水一般润过心头。

陆婆婆是真的爱极了他。她这样想着。

“……可惜时光还是带走了他。”陆婆婆沉默着。一时间心痛浮于胸口，明晰梦看着孤单的老人，内心也难受起来。

“他走后，我闲来无事就雕着这些。我就想着和他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好像他仍旧在我的眼前。我就这样边回想边雕刻。两年了，没想到我刻了这么多。”

“孩子长大了，不愿意接过他的事业，也不愿意走我的路。我也不勉强，就让年轻人走自己想走的路去吧。我自己一人也清净许多。如果不是小玉拜托我，我也不会教你。但既然你我有了这段缘分，我终究还是想给你点什么的。”

陆婆婆双手背负身后，看着明晰梦。

“若要问我剑道的极意是什么，我的答案一切就都在这上面啦。”

女孩郑重地伸出手，慢慢落在木雕上。指尖传来木头的质感，接着是雕刻刀一下一下雕琢出的弧度。她甚至能想象到老人独自一人雕刻的场景。

这虽是木雕，但又何尝没有体现雕木者本人的情感呢。

将这些联系在一起，使之沉淀，化为无人知晓的芬芳。这就是岁月。

花开时，他君子如玉，宛若画中翩翩少年。

花谢时，她发如雪，鬓如霜，坐守红尘已八十年。

那就是情。

眼眶中不自觉地有了温热。耳边传来了沙沙的声音，转过头，陆婆婆正对着手中的木头补完最后的步骤。

那一刀一刀，如同落下剑痕。不如说，这满屋子的木雕，都是老婆婆留下的剑痕。

看着女孩眼眶发红的样子，陆婆婆莞尔一笑：“看来你是看懂了。”

极于情者极于剑。

明晰梦极力控制着自己不落下眼泪，深深呼吸了好几口气。

“既然如此，那就算出师了。”

陆婆婆示意明晰梦走回院内。明晰梦跨过门槛，往前走了三步，转头看着陆婆婆站在那里。

“这是送给你的。”

女孩接过了刚刻完的木雕。刻的是女孩自己。那性格跳脱，却绝不屈服的气质活灵活现地体现在了木雕上。

“……”这个时候，应该说的是谢谢才对，但女孩抬起头，认真地说：“婆婆，要不要去游戏里看一看？”

明晰梦万分确定，若是陆婆婆真的进入维纳斯之星，作为一名玩家的话，那成为剑神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游戏中的npc就有几个有着剑神的称号。但此刻明晰梦觉得，陆婆婆不会低于他们。而且，陆婆婆实在是太孤单了啊，就算不是维纳斯之星而是别的游戏，若是游戏内那宽广浩瀚的异世界风光能够稍稍排解一下她的孤单的话……

但陆婆婆只是缓慢地摇摇头。

“他走后，我就只想陪着他了。”

叹了口气。

“七个多月不短，却也不长。想了想，我还是觉得，你做不了我的徒弟。你并不适合走我的道，强行模仿只会错到底而已。但所幸的是，我的道启发了你的道，这么一想，我在教人方面还不算太失败。”

“婆婆……”

“既然不是我的徒弟，那这里你以后就不用再来了。你走吧。去走你自己的路吧。”

陆婆婆低下眼帘，开始关门。

“婆婆！”

明晰梦扑上前去，却只撞上刚好合起来的门板。

她握着自己的木雕，眼泪如同断了线一般。

“婆婆……”

她进入不了这片跨越生死的思念世界。

所以，她只能抱有敬意。

女孩规规矩矩地跪了下来——在这个下跪已经成了受人鄙夷的动作的年代，明晰梦跪在了地面上，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

陆婆婆，我要走了。

我即将踏上属于我自己的战场。

感谢您一直以来对我的关照。您教我的，我会永远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