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离觉得如何呢?
她自己其实也不知道。
人确实能够靠着一点温暖走下去,可就像她说的,正是因为体会过温暖,才会觉得周遭更加寒冷。人要往前走,可温暖却只能停留在过去。到那时,只存在于记忆中的片刻的温暖,又要怎么抚慰被再次冻僵的双手呢?
阿离摇摇头。
她也不是生来的冷漠寡情,她也曾有过愿意随手为他人雪中送炭的时刻。可今非昔比,现在的她也是被冻僵的人,并且被冻僵的太久了。这样的人,过去的那点回忆都尚且不能温暖她自己,又要怎么给予他人温暖呢?
“星芒般的温暖想要变成燎原的野火,实在太难了。”阿离开口道。
乔子维点点头:“是很难,但只要人活着,便万事皆有可能。”
阿离这次没有反驳。因为他说得对,只要人活着,便万事皆有可能。
只要人活着。
乔子维见阿离没有接话,也不知她是认同了他的话还是懒得和他争辩。不过也不重要,他不想费时费力地改变他人的想法,更不想做个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霸道之人。旁人有自己的坚持,自己也有。各持己见,互不相干。
他付了饭钱,想要坐马车回家,出了金脍坊没找到自家马车,才想起来方才让马夫送吃的给冬哥儿去了。
“要不我们走回去?”他看了眼人影攒动的街巷,跟阿离提议道:“反正这里离侯府也不远了。”
阿离扫了他一眼:“大少爷屁股不疼了?”
乔子维也十分不要脸地拍了拍自己的屁股:“嘿嘿,早好了。之前就是懒得动,今日权当消食嘛。”
“吃饭就算了,我凭什么还要陪你瞎晃?”
“为了保护我啊。别忘了,你收了我每月二十两的报酬呢。万一我路上又善心大发管了什么闲事……”
阿离啧了一声,不等他说完,就大踏步地迈入了熙攘的人流中。
呸,奸商。
乔子维十分得意,也三步并两步追上她,和她并肩走着。
“开玩笑的嘛,别生气啊。难得有机会能逛逛晚上的西市,我还没怎么逛过呢,你呢?”
乔子维冲阿离陪笑脸,对方却没搭理他。
他也不恼,就这么闲逛起来。
乔子维平日为了维系自己富家公子哥的形象,去的多是东市里的富贵酒楼,或是文人雅士聚集的清雅茶肆。偶尔作为少东家巡店的时候,也多是白天,就算晚上出门也是坐着马车回家,倒是鲜少像此刻这般,在天黑之后扎进这烟火气十足的市井人潮里。
与东市的规整贵气不同,西市的夜晚更显喧嚣与鲜活。道路两旁店铺林立,酒旗招展,各色灯笼将街面照得亮如白昼,光影流动,竟比白日里更添几分迷离色彩。小吃摊上炭火正旺,炙烤的肉香、蒸腾的糕点甜香、还有汤面的醇厚气息混杂在一起,霸道地钻进鼻腔;杂货摊前围满了精打细算的人群,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不远处,一个赤膊的汉子正敲着锣鼓,胸口碎大石的把戏引得围观者阵阵喝彩。孩童举着风车和亮晶晶的糖人在人群中穿梭嬉笑,险些撞到乔子维身上,道声不是后,又咯咯笑着跑开。
这般生机勃勃、甚至有些混乱粗粝的热闹,没有让乔子维觉得不适,相反的,他很喜欢。
大概是因为乔家本就是从泥腿子发的家,尽管如今穿金带银地住进富贵之地,他骨子里却仍旧是个俗不可耐的市井民户。这喧闹的人声、混杂的气味、甚至偶尔的推搡,反而让他觉得自在。不必再端着贵公子的架子,也不用时刻把那劳什子的道义礼法揣在怀里,没有士农工商之分,此刻他站在人群中,如水滴入海流,只是在普通不过的他自己而已。
于是他忽然来了兴致,也像个孩童一般,一会儿给沿街卖艺的表演者鼓掌喝彩,丢下几枚铜钱;一会儿拉着过路的糖葫芦小贩,仔细问清了山楂的酸甜和糖衣的厚薄,买下两串,自己咬一口,又自然地将另一串递给身旁的阿离;一会儿又举着糖葫芦,跑去和一堆孩子们挤在一起看皮影。
阿离拿着糖葫芦,看着在前面转来转去跑个没停的乔子维,深觉这家伙吵得她眼睛疼。
就在这时,前方一个卖转糖人的小摊吸引了她的目光。不,更准确地说,是阿离的目光似乎无意识地在那晶莹剔透的糖画上停留了一瞬,比看其他东西的时间长了那么一息。
也不知四处蹦跶的乔子维哪里来的闲工夫,他立刻捕捉到了这微小的细节,然后毫不犹豫地挤开人群,冲到摊前,看到旁边的小炭炉上熬着一锅金灿灿的糖浆,香气诱人,便开口问道:“老师傅,这是糖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