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岭南异物志》残卷记载:“…血色罗,迎光视之,丝缕间有朱砂纹,如活蚓游走。宫人称其夜半闻婴啼,乃蚕魂未散也。”
“你是布庄少东家,所以你应该知道,大多的丝线颜色都是后期调染的。"阿离的指尖在桌上轻轻划着,“但这所谓的血蚕丝,则是在蚕刚吐出来时,就已经是血红色的了。”
要说这血蚕丝的制作工序,也算得上是极残忍的了。
取五龄将眠之蚕,也就是在蚕将吐丝而未结茧的时候,用朱砂拌了桑叶喂食七日,那蚕便会渐渐通体透出赤纹,像是被血浸透了一般。
待蚕彻底染了朱砂,便要投入盛着茜草汁、铁锈,还有……童尿的特制青铜染缸中。
活蚕入缸的瞬间,那些液体遇着蚕体分泌的酸液,便会立时化作血红色。而蚕在剧痛中就会疯狂吐丝,吐出来的丝线就会是他们所追求的迎光闪耀的血蚕丝。
“还没完。”阿离顿了顿,继续说道,“工匠要戴着浸过雄黄酒的手套,直接伸手进去拉扯蚕体。每条蚕只能取得三寸'血丝',因为抽丝的过程中,蚕儿就会断裂而死。是以二十筐活蚕方得一两丝,价比黄金。”
“你们说那婚服是死物,可有想过,春蚕到死丝方尽,那也是用活物做出来的呢?”
说实话,乔子维没想过。
当初乔家能接得了福宁郡主这一单,就是因为北地有人卖给他父亲一筐丝线,号称是世间难得一见的“赤玉天丝”,红如朝霞凝翠,耀眼如宝石流光。乔老爷如获至宝,花了大价钱买下,连夜请了北地最好的镖师护送到建邺城,心想着有如此好物,哪怕看不起平民商贾的富贵天家,也会为了这少见的丝线来乔家做衣裳。如此一来,他们乔家就可以更上一层楼了。
于是,意料之中的,意料之外的,康王府指明了要用这丝线给郡主做婚服。
从头至尾,没有一个人想过,这个所谓的“赤玉天丝”是怎么做出来的。
“可蚕……说到底只是虫子,也能变成魔物来害人吗?”乔子维扶额。
阿离嗤笑一声,“难不成你以为,只有人,才是生有所求死有所执的高贵的生物吗?”
三界六道之中,生灵何其多。花草树木,鸟兽虫鱼,万物皆有灵。其中又有多少种族和分支。而凡人,只是这万千生灵中很小的一个部分而已,却妄自尊大,坐井观天地以为自己就是世间一切的最高贵的主宰,何其可笑。
“倘若是你,被人囚禁起来,灌满毒药之后在剧痛中扒皮抽筋,你能做到不恨不怨吗?”阿离看向乔子维,“你不能。因为你有感知,有思想也有尊严。虫子也有。于这广阔天地而言,你和虫子也没什么分别。”
乔子维和杨天冬都没有说话,显然是就算能理解阿离的意思,也始终没办法设身处地地理解虫子的感受。
阿离看着他们,不自觉地勾起嘴角。
所以啊,母神大人,我到底该如何真心地去爱这群伪善之人呢?
他们蔑视这世间的一切,只将自己当作唯一珍贵的存在,随意剥夺和折辱其他的生灵,如蚂蝗蠹虫一般不知满足地汲取蚕食着自然,却又对自然毫无敬畏之心。
即便如此,他们之间也要互相伤害,自相残杀。
战争,掠夺,欺压,背叛。
自私,狂妄,贪婪,冷漠。
不知悔改。
这样的生灵……
阿离垂下眼帘。
这样的凡间,真的值得守护吗?
“阿离姑娘?”
杨天冬的声音将她从思绪中惊醒。她抬起头,发现两人也都在看着她。
“所以……”杨天冬的声音带着迟疑,“现在知道了事情的源头,那该如何解决呢?”
毕竟事关康王府和福宁郡主,不得不慎之又慎。
“解决什么?”
阿离反问道。
“我说过吧,猛虎在践踏蝼蚁的时候,就要做好被它反噬的准备。”她身体后倾,手肘靠在边上的窗柩上,悠闲地翘起了二郎腿,“既然选择了这件嫁衣,就该承受它的代价。若福宁郡主本身就是个心怀大道悲悯众生之人,那任何邪魔外道都侵害不了她。只不过从我见过她的那一面来看,这个希望非常渺茫罢了……”
乔子维急道:“那若是郡主将来穿上了那件婚服,岂不是会出人命?”
“或许吧。”阿离耸耸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