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检疫洞”位于聚居点所在峭壁的背阴面,远离主要的生活和储存区域。洞口开凿在坚实的岩壁上,不大,仅容两人并排通过,外面用锈蚀的铁皮和厚实的防水布做了简单的遮挡。洞口附近洒着一圈灰白色的粉末,散发着刺鼻的硫磺和草药混合气味,大概是他们自制的、用来驱虫和一定程度上隔绝污染的“净尘”。
洞内空间比想象中宽敞一些,约有十几平米,但异常阴冷潮湿。岩壁渗着水珠,地面铺着凹凸不平的碎石和干燥的海藻。角落里堆着一些生锈的空罐子和破损的工具,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霉味和海腥气,混合着“净尘”的刺鼻味道。
夜枭被安置在洞内最里面一块相对平整的石板上,身下垫着干燥的杂草和一张破旧的防水布。他依旧昏迷不醒,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更加灰败,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胸口那模型挂坠的光芒,在昏暗的洞穴里,如同一点随时会熄灭的萤火。
灵狐和铁面没有被允许进入洞内,只能站在洞口附近,隔着一段距离看着。阿古和另一个叫“石头”的壮汉守在洞口,名义上是“协助”,实则是监视。
那个被疤脸男人称为“老鬼”的干瘦老者,提着一个脏兮兮的、用各种瓶瓶罐罐和晒干的草药填充的挎包,小心翼翼地走进洞里。他脸上蒙着一块浸过药水的粗布,手上也戴着厚厚的、用某种鱼皮鞣制的手套。他没有立刻靠近夜枭,而是先点燃了一小撮气味辛辣的草药,在夜枭周围晃了晃,观察烟雾的飘散方向,又拿出一个小巧的、似乎是某种变异兽颅骨制成的骨哨,放在嘴边,吹出几声极其轻微、几乎听不见的尖细声音,侧耳倾听着。
做完这些初步的检查,老鬼的脸色更加凝重。他这才慢慢靠近,隔着一段距离,仔细打量夜枭身上的伤口,尤其是那些黑色纹路。他不敢用手触碰,只用一根细长的、打磨光滑的骨针,轻轻拨开夜枭伤口处的衣物,观察纹路的走向和活性。
“怎么样?”洞口,灵狐忍不住压低声音问道,心提到了嗓子眼。
老鬼没有立刻回答,皱着眉头看了好一会儿,又示意阿古递过来一个装水的破陶罐。他用骨针蘸了点水,滴在夜枭手臂一处黑色纹路的边缘。
嗤……
水珠与黑色纹路接触的皮肤,竟然发出了极其微弱的、仿佛冷水滴在热铁上的声响,冒起一丝几乎看不见的、带着甜腥气的青烟。而黑色纹路本身,似乎微微蠕动了一下,向周围扩散了极其细微的一丝。
老鬼倒吸一口凉气,猛地后退一步,眼神中充满了惊骇。“活性……很强!这不是普通的伤口感染,也不是一般的混沌污染残留……这东西,是‘活’的,在侵蚀他,但……好像又被什么东西压制着,在拉锯。”他看向夜枭胸口的模型挂坠,那微光依旧在缓慢闪烁。“是这玩意儿在起作用?不可思议……老头子我活了这么久,在海边见识过各种被‘黑水’、‘毒雾’、‘疯兽’伤到的人,没见过这样的。”
“有办法吗?”铁面沉声问道,声音嘶哑。
老鬼摇摇头,又点点头,显得有些矛盾。“办法?老头子我这点草药本事,对付普通的外伤感染、海毒还行,对付这种……闻所未闻。拔毒?清创?那黑丝一样的东西,好像长在他肉里,甚至血里,怎么弄?强行清除,只怕会立刻要了他的命,或者……引发更糟的变化。”
他顿了顿,看着夜枭那微弱到极点的呼吸,叹了口气:“他现在全凭一口气,和胸口那东西吊着命。这口气什么时候断,那东西什么时候灭,他就什么时候……老头子我能做的,最多是用点安神镇痛的草药,让他走得舒服点,再弄点温和补气血的,看能不能帮他这口气多撑一会儿。但能不能撑过去,撑多久,看天意,也看他自己的命硬不硬了。”
灵狐的心沉了下去。老鬼的话虽然残酷,但很可能是实情。夜枭的情况,已经超出了常规医疗的范畴。
“没有别的办法了吗?比如……更厉害的医生?或者,旧时代的医疗设备?”灵狐不甘心地追问。
“更厉害的医生?”老鬼苦笑一声,“小姑娘,你看看这地方。能活下来,有口吃的,不被怪物叼走,不被污染弄疯,就是本事了。还医生?老头子我这点皮毛,还是当年跟一个老海狗学的。至于旧时代的设备……”他摇摇头,“有也早就锈烂了,或者被大势力挖走了。咱们这浅滩,能攒下这点家当,不容易了。”
阿古在旁边插嘴道:“鬼爷说的没错。咱们这儿,受伤生病,基本靠扛。扛过去就活,扛不过去就埋。头儿肯让他进检疫洞,还让鬼爷来看,已经破例了。往常,有污染嫌疑的,早就……”他没说下去,但意思很清楚。
灵狐默然。她理解这些海岸幸存者的艰难和谨慎。在资源匮乏、危机四伏的环境下,生存永远是第一位的,任何不确定的风险都必须被严格隔离甚至清除。
“我们能做什么?”铁面问,目光看向老鬼。
老鬼看了看他们,又看了看洞口守着的阿古和石头,低声道:“你们?老实待着,别惹事,就是最大的帮忙。头儿既然让你们留下,短期内应该不会赶你们走。但你们得证明自己的价值。咱们这不养闲人,更不养祸害。”他指了指夜枭,“至于他……听天由命吧。我会每天来看看,用草药熏一熏,或许能稍微抑制一下那黑丝的活性,但也只是或许。你们……最好有个心理准备。”
说完,老鬼从挎包里取出几样晒干的草药,用石臼捣碎,混合了一些味道刺鼻的粉末,在一个破陶碗里点燃。辛辣的烟雾在洞内弥漫开来,带着一种清凉提神的气味,似乎确实让夜枭皮肤上的黑色纹路蠕动稍微减缓了一丝,但也仅此而已。
老鬼又留下了一小包用干海带包着的、黑乎乎的草药膏,嘱咐可以涂抹在没有黑色纹路的普通伤口上(指灵狐和铁面的外伤),又留下一小罐气味难闻的药汁,说是如果夜枭能吞咽,可以试着灌一点,吊命用。
做完这些,老鬼便摇着头,叹着气,离开了检疫洞,留下阿古和石头继续看守。
灵狐和铁面被“护送”到旁边不远处一个更小、更破的石洞休息。这个洞原本似乎是存放杂物的,只有几平米,地上铺着些干草,洞壁不断渗水,条件比检疫洞还要糟糕。但两人都顾不上这些。
铁面靠着冰冷的石壁坐下,开始处理自己身上的伤口,将老鬼给的药膏涂抹在比较深的几处。灵狐也简单包扎了自己肩上的伤,但她的心思全在夜枭身上。
夜幕降临,风雨并未停歇,反而有加大的趋势。海风呼啸着穿过峭壁的缝隙,发出呜呜的怪响,如同无数亡灵在哭泣。远处传来海浪拍打礁石的轰鸣,夹杂着不知名海鸟或变异生物的尖利叫声,更添了几分荒凉与不安。
聚居点里亮起了几处微弱的火光,大多是燃烧油脂或干燥海藻的简易灯具。人们都回到了各自的洞穴或棚屋,只有少数几个放哨的人影,在风雨中瑟缩着,警惕地注视着黑暗的海面和峭壁下的阴影。
灵狐和铁面所在的石洞没有灯,只有洞口透进来的、远处火光的微弱反光。两人在黑暗中沉默地坐着,听着风声、雨声、海涛声,以及彼此压抑的呼吸声。
“他会撑过去的。”铁面忽然开口,声音在黑暗中显得格外低沉有力,“他命硬。而且,他母亲留给他的东西,不简单。”
灵狐点了点头,虽然知道铁面更多是在安慰她,也安慰自己。“我知道。我只是担心……时间。我们不知道他还能撑多久。而且,这里……”她看了一眼洞外摇曳的火光,“这里的人,不会一直有耐心。”
“我们需要信息,关于这个‘浅滩基地’,关于锈蚀海岸,关于任何可能救治夜枭的方法。”铁面冷静地分析,“明天,我去找那个疤脸,问问这里的情况,看看我们能做什么。你需要休息,恢复体力。”
“我跟你一起。”灵狐说。
铁面摇头:“你留下,看着夜枭。阿古他们虽然看着,但未必尽心。而且,你观察力比我好,注意夜枭的每一点变化,还有……”他压低声音,“注意那个模型挂坠。我总觉得,那东西是关键。老鬼说的草药,或许只能治标,治本的线索,可能还在那挂坠,或者夜枭自己身上。”
灵狐明白铁面的意思。她确实更擅长细致的观察和分析。“好。你小心。那个疤脸,不简单。”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