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骸小径狭窄而崎岖，地面上覆盖着滑腻的暗绿色菌毯和破碎的、不知名物质的硬壳。夜枭每一步都走得极其小心，脚掌先轻轻试探，确认承重，再缓缓落下全身重量，避免发出任何声响。他的身体紧紧贴着冰冷、布满裂缝和渗出粘液的金属墙壁，呼吸压到最低，几乎与周围那令人作呕的甜腥腐败气息融为一体。

怀中的金属片碎片持续传来微弱但稳定的悸动，如同黑暗中的脉搏，既是他与沈砚之间脆弱的联系证明，也像是一种无形的指引，让他紧绷的神经保持着一线清明。沈砚传递出的警告“小心清理者”和关于通风管道的模糊信息，是此刻唯一的行动依据。

他能感觉到，背后那广阔残骸场上，三只庞然巨物依旧在按照它们扭曲的本能活动着。金属咀嚼的咯吱声、粘液蠕动的窸窣声、以及那种阴影存在带来的无形压力，如同背景噪音，无时无刻不在考验着他的意志。他不敢回头，将全部感知都集中在身前狭窄的路径和远处的目标上。

小径的尽头，墙壁向内凹陷，形成了一个被坍塌的金属框架和粗大管线半掩的缺口。缺口后面，是更加深邃的黑暗，隐约有微弱的气流拂过，带着更浓的灰尘和霉味，但似乎少了些外面那种浓郁的生物污染气息。那里应该就是沈砚提到的、通往控制室下层的破损通风管道入口。

然而，就在缺口前方不到五米的地方，一堆由破碎控制台外壳、扭曲的金属椅和大量干涸粘液块组成的障碍物后，传来了规律的、轻微的“咔嚓”声，像是生锈的齿轮在缓慢转动，又像是某种节肢动物在轻轻敲击甲壳。

夜枭瞬间僵住，屏住呼吸，将身体蜷缩进墙壁一道更深的阴影裂缝中。他缓缓侧头，用眼角的余光向声音来源处瞥去。

只见在那堆障碍物的阴影里，趴伏着一个大约有成年猎犬大小、但形态极其诡异的“东西”。它有着一个近似椭圆形的、由暗哑金属和某种几丁质甲壳拼接而成的躯干，下方伸出六条细长、关节反曲、末端是锋利金属勾爪的节肢腿，此刻正有规律地轻轻敲击着地面，发出“咔嚓”声。它的“头部”是一个可旋转的半球体，上面布满了至少八只大小不一、散发着幽绿色或暗红色微光的复眼，毫无规律地转动、扫视着周围。最令人不适的是，从它躯干两侧和后方，延伸出数条如同机械触手和血肉触须混合的、顶端带有吸盘、小钳子或探针的 appendages，这些 appendages 有的在轻轻摆动，有的则插入地面的菌毯，似乎在进行着“采样”或“清洁”。

这就是“清理者”。一种融合了残存自动化清洁机器人指令、被污染生物质、以及混沌核心扭曲意志的怪物。它不像外面那三只那样充满狂暴的攻击欲和存在感，显得更加“安静”、“高效”，但正因如此，反而更加危险。它那多重复眼的无死角监视，细长节肢带来的敏捷与静默移动能力，以及那些功能不明的触手 appendages，都表明它是一个极其难缠的潜伏者、观察者和“处理者”。

夜枭毫不怀疑，一旦被它发现，迎接自己的将是悄无声息却又致命无比的袭击——可能是毒液注射、神经麻痹、或者直接被那些小钳子分解成可吸收的碎片。

清理者的多重复眼缓慢地转动着，幽绿和暗红的光点如同鬼火，扫过墙壁、障碍物、地面菌毯，包括夜枭藏身的那道阴影裂缝附近。夜枭的心跳如擂鼓，但他强迫自己进入一种近乎龟息的凝滞状态，连思维都仿佛放缓，最大限度地降低自身的存在感。他甚至微微眯起眼，减少眼球的反射。

幽绿的光点几次扫过裂缝，似乎略有停留，但最终移开。清理者的节肢腿再次轻轻敲击了一下地面，然后，它开始动了。不是扑向夜枭，而是以一种极其轻盈、几乎无声的步态，朝着与通风管道入口相反的方向，缓缓爬去，六条节肢交替起落，精准而协调，那些触手 appendages 也随之有规律地摆动。它似乎是按照预设的、或者某种感知到的“污染浓度梯度”，在进行着例行的巡逻或清理作业。

机会！夜枭心中一动。但立刻又压下冲动。沈砚警告过“小心清理者”，这东西的感知方式未知，行动模式未知，贸然行动很可能惊动它，甚至可能引来更麻烦的东西。而且，它现在移动的方向，虽然暂时远离了入口，但难保不会很快折返。

他必须做出抉择：是趁现在，以最快速度冲过这最后五米，进入通风管道；还是继续等待，寻找更稳妥的时机，或者另觅他路？

时间不等人。外面的铁面他们还在苦战，每分每秒都有人伤亡。沈砚在核心深处生死一线。等待，意味着更大的变数和风险。

夜枭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他轻轻活动了一下因为长时间紧绷而有些僵硬的手指，握紧了手中的匕首。枪在这种近距离、需要绝对静默的情况下并不适用。他观察着清理者爬行的节奏，计算着它下一次多重复眼扫描的间隙，以及自己从藏身处冲到管道入口所需的最短时间和路径。

清理者已经爬出了三米多，背对着入口方向，那些转动的复眼大部分也朝向它前进的方向。就是现在！

夜枭如同压缩到极致的弹簧骤然释放，整个人从阴影中弹射而出！他没有奔跑，而是以一种近乎贴地滑行的姿态，将身体重心压到最低，双腿爆发出全部力量，两步就跨过了中间的空地，目标是那个被金属框架半掩的缺口！

他的动作已经快如闪电，且极力控制着声响。但就在他即将触及缺口的瞬间，那只清理者仿佛背后长眼，又或者通过地面的震动、空气的流动感知到了异常，猛地停了下来！它那椭圆形的躯干上半部分，几乎违反了物理规律般骤然一百八十度旋转，八只复眼同时锁定了夜枭的背影！幽绿和暗红的光点骤然亮起！

没有警告，没有嘶鸣。一条原本轻轻摆动的、末端带有尖锐探针的触手 appendage，如同毒蛇出洞，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无声无息地射向夜枭的后心！探针尖端闪烁着一点不祥的幽蓝光芒，显然淬有剧毒或者某种强效麻醉、分解物质。

夜枭在触手袭来的刹那，感到了背后传来的刺骨寒意和致命的威胁！千钧一发之际，他前冲的势头不减，但身体却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柔韧和协调性，在几乎不可能的情况下向侧面强行扭动，同时反手将匕首向后挥出，不是格挡，而是精准地斩向触手与躯干连接的大致位置！

“嗤！”

轻微的、如同切割橡胶又略带金属摩擦的声音响起。夜枭感到匕首上传来的阻力异常古怪，既坚韧又带着粘性。他没有时间去查看结果，借着扭身和挥刀的力道，整个人如同泥鳅般，擦着缺口的边缘，滚进了那片深邃的黑暗之中，同时顺手将旁边一块松动的、锈蚀的金属板猛地拉扯下来，尽量堵向缺口。

几乎在他滚入的同时，“笃”的一声轻响，那根尖锐的探针触手擦着他的肩膀边缘，深深钉入了对面一块扭曲的金属板，入木三分，幽蓝的光芒在黑暗中一闪即逝。而被夜枭斩断（或者至少是斩伤）的那截触手 appendage，掉落在缺口外的菌毯上，如同离水的蚯蚓般剧烈扭动着，断口处喷溅出少量暗绿色的、散发刺鼻气味的粘稠液体。

清理者那八只复眼的光点瞬间变成了刺眼的猩红色！它似乎被彻底激怒了，或者触发了更高等级的清除协议。它不再保持静默，六条节肢猛地用力，以比之前快数倍的速度，如同一道灰影，朝着缺口疾扑而来！同时，另外几条触手 appendage 也纷纷扬起，有的张开顶端的小钳子，有的探出更细的注射针，有的则喷出一小股淡黄色的雾气，显然具备多种攻击模式。

夜枭在黑暗中滚了两圈，撞在冰冷的管道壁上，立刻弹身而起，顾不上肩膀被擦伤处的火辣麻痒感（那探针可能有毒！），也顾不上查看环境，转身就朝着管道深处亡命狂奔！他听到身后传来金属板被粗暴撞开、以及节肢敲击金属管壁的密集“咔哒”声，还有那种令人头皮发麻的、多重复眼转动时发出的微弱“滋滋”电流声。清理者追进来了！

这条通风管道比想象中宽阔，直径约有一米多，但内部积满了厚厚的、不知沉积了多少年的灰尘和絮状物，跑动间激起漫天烟尘，让人窒息。管道并非笔直，有拐弯，有坡度，很多地方因为年久失修和之前的灾难而变形、塌陷，需要低头或侧身才能通过。这虽然增加了逃跑的难度，但也多少阻碍了身后那个六条腿的追击者。

夜枭将速度提升到极限，在昏暗的光线（管道某些裂缝透入的微光）和尘土飞扬中，凭借着出色的动态视觉和本能，闪转腾挪，躲避着障碍。他能感觉到，身后的“咔哒”声如影随形，而且越来越近！清理者在这样相对规整的环境里，六条节肢的移动效率极高！更要命的是，他感到被擦伤的肩膀处，麻痒感正在迅速扩散，整条左臂都开始有些使不上力，视线也出现了一瞬间的模糊。

中毒了！毒性猛烈！

必须立刻处理，或者摆脱追击，否则跑不出多远就会倒下，成为这怪物的“清理”对象。

前方出现一个近乎直角的拐弯。夜枭眼中寒光一闪，没有直接拐过去，而是在接近拐弯处时，猛地跃起，双脚在左侧管壁上重重一蹬，身体借力，如同炮弹般射向右侧管壁，再次蹬踏，整个人在空中完成了一次Z字折返，不是拐弯，而是以更快的速度，朝着来路的方向——也就是追击的清理者——反冲回去！

这完全出乎意料的举动，让疾冲而来的清理者似乎也出现了一刹那的“判断迟滞”，八只复眼的光点乱闪了一下。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夜枭与清理者擦身而过！他受伤的左手勉强扣住了清理者躯干侧面一处凸起的金属结构（可能是传感器或旧接口），右手紧握的匕首，凝聚了全身剩余的力量和意志，不再追求斩断，而是如同最锋利的锥子，狠狠地、精准地刺向了清理者头部半球体下方、复眼集群中央、一个看似结合缝隙的位置！

那里，很可能是它的核心处理器、传感器汇总之地，或者是相对脆弱的结构连接点！

“噗嗤！”

这一次，是金属刺入某种混合材质的闷响。匕首几乎齐根没入！一股墨绿色的、闪烁着细微电火花的粘稠液体从创口迸射出来，溅了夜枭一脸，带着强烈的腐蚀性和一股难以形容的焦臭。清理者的身体猛地一僵，八只复眼的光芒疯狂闪烁、明灭，所有触手 appendages 和节肢腿都开始剧烈地、无规则地抽搐，敲打在管壁上发出混乱的响声。

夜枭一击得手，毫不恋战，立刻松手，身体顺着前冲的惯性向前扑倒，连续几个翻滚，拉开距离。他知道，这种怪物未必会因这一击立刻毙命，但至少能造成严重干扰。

果然，清理者没有立刻倒下，而是如同失控的机器，在管道中疯狂地扭动、冲撞，将本就脆弱的管壁撞得凹陷、开裂，灰尘和碎屑簌簌落下。但它显然失去了精准的行动和攻击能力，暂时无法构成有效追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