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开始恨他。
后来谢况夺了前朝皇位,赐予她们三姊妹尊贵的身份和数不清的金银财宝,又跟谢宜瑶道歉,说从前为了大业亏待了她们和阿母,以后他们父女就好好过。
还哄她说,现在她的弟弟仍然年幼,他需要她这个长女为他提供助力。等他身死之后,幼子继位,她就是皇帝的阿姊,尊贵的长公主。
所以谢宜瑶天真地信了,她的父皇其实一直很爱她,只是之前用错了方式。
然而,等谢况的心肝宝贝太子长大,其他皇子也都纷纷封王,哪里还有她一个公主说话的份?
就连曾经给到过她手中的那一点点权力,都被谢况收了回去,美其名曰女子只要贤良淑德就好,纵使她是公主,也不能肆意妄为。
可是人一旦尝到权力的滋味,就很难再放手了。
所以后来谢宜瑶和四叔江夏王谢冲联手,策划刺杀谢况,意在夺取皇位。
可惜功亏一篑,太子的生母司贵嫔发现了端倪,事情败露后,谢宜瑶被送回公主第幽禁,等风声彻底过去了,再被送来的一碗毒酒诛杀,对外宣称病逝,以免丑事外扬。
这就是上一世谢宜瑶的荒唐结局,对她而言,也是刚刚才发生的事。
谢宜瑶最后死在公主第,如今又在同个地方苏醒,重获新生,回到了很多事情还没有发生的时候。
一切还有转圜的余地。
就在谢宜瑶下定决心之际,谢况终于姗姗来迟。
新帝信步走来,身边簇拥着侍者与中官,谢宜瑶几乎是本能般地立刻起身行礼,待谢况走近,她才看清了他的面容。
如今谢况刚刚称帝,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脸上没有几条皱纹,眉头也不会像他后来那样时常紧绷着。
谢宜瑶表面上规规矩矩,心里却翻涌起复杂的情绪。
仇恨像冰面下的暗流,虽然直到春季融雪后才会重见天日,但却一直存在。
只要看他一眼,她对他的恨意就全部复苏了。
谢况今日难得有闲,想见一见许久未见的大女儿——前些日子阿瑶受伤后就一直卧病在床,谢况却碍于政务繁忙没能亲自看望。
如今楚国内忧外患,他刚刚称帝,还有许多问题亟待解决,因此忽略了家人也是不得已的,谢况这么告诉自己。
称帝前的几年他一直在外征战,常与妻女分离,袁氏去世之后,他与她留下的这几个孩子之间的隔阂更深了。
二女宜琬温柔和顺,三女宜环文静孤僻,谢况虽不能十分亲近,和她们相处倒也还算和睦。
唯有长女宜瑶,性子和她生母如出一辙,父女二人相谈,不出十句,总要生出口舌之争。
登上皇位后,谢况追封袁氏为皇后,又将袁氏所出的三女都封为公主。其实按照前朝惯例,皇女一般到十五岁才会被册封为公主,第三女谢宜环还未到年龄,但为了表示对袁氏所出三女的重视,他破了例。
既然他已经有所补偿,父女关系该有缓和才对。
二人各自入座,侍从们端上餐食,谢况关切地问:“阿瑶,你身体可还有什么不适?都说久病难愈,最好还是再叫医官来看看,免得落下病根。”
谢宜瑶已经从情绪中恢复过来,语气不咸不淡:“劳烦陛下挂心,我只是卧床太久,有些提不起劲罢了。”
谢况见谢宜瑶难得正常地回答自己的提问,并没有拿话刺他,一时懵然。
谢宜瑶继续说:“若是得空,女儿会请医师来看看的。”
谢况定了定心神,嘱咐道:“年纪轻也还是要多注意身体,前些日子我见到子平,他很担心你的伤势,你既然痊愈了,不如早些与他知晓,以免让他忧心。”
谢宜瑶微微垂眸:“女儿会派人写信告知王郎的。”
“你记得就好,”谢况略一颔首,“子平是个好孩子,要好好待他。”
子平是谢宜瑶夫婿王均的字。
谢况与王均的父亲曾是至交,王氏亦是高门,两家结秦晋之好,裨益无穷。早在谢宜瑶连话都不会说几句的年纪,谢况就给她和王均定好了娃娃亲。
然而几年前谢宜瑶常不在建康,除了行纳采六礼后曾与王均有过几次短暂的会面外,她和他一直没有任何相处,更没有什么感情可言。
谢况对这一切心知肚明,但他总觉得年轻人只要多多往来,总会培养出感情的。
可是在谢宜瑶眼里,王均身材矮小、样貌丑陋、性格窝囊,绝不可能配得上自己。为此,她不止一次跟谢况提出希望让她与王均离婚,但是谢况都不许。
这无疑让谢宜瑶更加厌恶和憎恨自己的父亲。
于是前世谢宜瑶后来明面上仍然和王均保持夫妻关系,背地里却在公主第内豢养面首,作为无声的反抗。
谢宜瑶抿了口茶,不禁苦笑。
他还说她是现在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可是她却连选择自己夫婿的权利都没有。
谢况看谢宜瑶兴致缺缺,并不觉得奇怪,他向来知道她不大喜欢王家子,每次一提到他,都不愿给自己好脸色看。
不过,自己今天带来的消息应该能哄她开心好一阵子吧。
于是乎,谢况放下筷子,郑重其事地说道:“过些天就是你容弟的周岁生日了,朕想把他的周岁宴交给你来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