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见秋变了姿势,头枕在她膝盖上,以一种柔弱而无防备的姿态后仰着,将素白修长的脖子毫无保留地露出来。
暗示……甚至是引导济安用手掐住她的脖颈。
当那只熟悉的手触摸到自己的皮肉,带来的不是安抚,而是禁锢与剥夺时,明见秋立刻不受控制地战栗起来。
理智不断给她传递安全的讯息,可身体却始终保持着紧绷,甚至微微颤抖起来,才没有因为身处被威胁的弱态而暴起伤了师姐。
济安挺平静的。
真的,心跳很平稳。
都被找上门来了,形势所迫,谁强谁弱心里总该有点数。
虽然明见秋好像是有点不正常了,但她不至于自不量力到以为能杀了对方。
可心中那股愤恨始终不肯消去,每见一次便浓一分,眼痛耳鸣应时而来,时刻叫嚣着要让眼前人付出代价。
随意袒露命门是修士大忌,可明见秋是主动如此的,那她……是不是挺喜欢?
带着点微妙的报复心理,济安把指尖搭在底下人脖颈上青色的血管上,轻轻划一下,再压一下,就听见那人似痛苦似欢愉的轻哼。
明见秋慢慢睁开眼,盈满水雾的眼神直勾勾看上来。
济安低垂着眼,照她的要求一直注视着她,只是没有任何情绪。
那双眼很快闭上,一滴泪划过鬓发落在济安手上。
眼泪有些烫,济安沉默了一会,想收回手,明见秋却转过头,张口衔住了师姐的食指指节。
——抿着嘴的,没舍得用牙齿咬。
明见秋小时候过得很苦,不是跟街边乞儿一样的苦。
但她总想,若是乞儿也有阿父阿母的话,她宁愿去做乞儿。
所以在听说师姐也是父母不详,在襁褓中被景公捡到收养之时,一种隐秘的欢喜在她心底油然而生。
那是她第一次找到了归属感,非常可笑的归属感,并且十分卑劣。
没有经受教化的幼童就像野兽,所以她暗生欢喜,与她一道的见珂堂姐却是怒发冲冠。
堂姐拳头捏得嘎嘣嘎嘣响,把她往墙角一放就猛冲上去,一脚踹翻了说得最欢的那个人,然后把他骑在身下抡起拳头就砸,把那人的脸打成猪头也没停手。
这场纷争很快就被发现并喝止了,打人的满不在乎,被打的哭哭啼啼。
管事的目光在这几人的脸上转了又转,兴许是想起了什么传言,最终没有按这群人匆匆赶过来满脸愤怒心疼的父母们的意思处理,而是选择把这个烫手山芋扔了上去。
当族老把明见秋单独叫进去的时候,这件事已经处理到尾声了,几个族老坐在一起慢悠悠喝茶,明显没对她抱有什么期望。
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姑祖母招呼她坐下,笑呵呵地递过来一把饴糖,“小见秋啊,你知道见珂和见阳他们为何打起来吗?”
明见秋接过饴糖,不吃,就攥在手里,茫然地摇头。
族老再问了几个问题,都很简单,稍微聪颖点的五岁小孩都能对答如流。
可明见秋还是不断摇头,配着那张呆板的脸,让族老连连叹息。
几个旁听的族老对视一眼,有人讽笑一声,有人目露怜悯。
还有人一点反应都没给,甚至有些不耐烦,可能在他眼里,手中的一盏清茶都比这个木讷小辈重要得多。明家的子孙太多了,死几个都不值钱,何况只是打闹。
是啊,只是打闹,为什么会这么兴师动众呢?
难道是因为这批族老格外关爱小辈,格外心慈面软,格外重视子弟敦睦吗?
明见秋出来之后还是木着脸,像是被吓傻了。
明家规矩森严,只有像拐角高树这样的地方才会有奴婢的窃窃私语。她像一道暗影,沉默而无声地经过这些隐秘的角落,走了一路,也听了一路,事情的处理结果与她的猜测别无二致。
那几个背地嚼舌根的都没挨到第二天日出,当天晚上就全被父母压着来跟师姐道歉。
可惜连师姐的院门都没进,全被师姐笑眯眯地挤兑去了给见珂堂姐赔礼。
见珂堂姐趁那群“长辈”不敢把他们宝贝孩儿挨揍的原因当众说出来,特意提前往脸上敷了点粉,虚弱又苍白地躺在病榻上阴阳怪气,把一群伯伯姑姑嘲讽得面色铁青。
师姐就抱剑站在一旁听,时不时配合着露出惊讶、疑惑的表情,替见珂堂姐坑了一大笔“教子无方,羞愧不已”的灵药灵石。
等那群人满面通红地走了,师姐才熟练地从堂姐屋内掏出个胡床坐下,随后顺手把她捞起来抱到腿上。
像是侠客展示功勋,见珂堂姐大咧咧地把脸上身上的伤痕都露了出来。
师姐应该不清楚争斗的具体起因,埋怨了几句打架怎么不喊她,然后很快接受了见珂堂姐胡编乱造的解释,把这件事抛之脑后。
她们漫天说地聊起中洲东海发生的新奇事,聊着聊着师姐就不自觉地靠近床榻,两人简直要凑到一块去了。
她当时真的还很小,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是那个反应。
只是看着师姐笑得弯弯的眼睛,她嘴里突然开始发干泛苦,于是她突然伸手搂住师姐的脖子,闷不作声把脸埋进去。
师姐这才止住谈笑,颠了颠怀里的小女孩,声音还带着残余的笑意,“阿秋,怎么啦?”
她两条胳膊搂得更紧,却一个字也不说。
堂姐咦了一声,忍着痛坐起来,试探着拍拍小堂妹的后背,紧绷绷的。
师姐还在轻言细语地询问,堂姐也在皱着眉头冥思苦想。
半晌,堂姐恍然大悟,用拳头捶了下师姐,开心地嚷道:“这回可是你的错了!见秋都十二了,你怎么还拿人当小孩子一样看,抱来抱去跟拎小狗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