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因为鬼王定风盘踞于此，一路上见到大大小小的鬼若隐若现，在山林间游荡，云惊鸾一面寻找破庙，一面回想方才打听来的消息。

“……这个吴家娘子，最是抠门，平日里旁人的瓜子都要蹭上一把，更别提旁的。”

“方圆十里的铺子，都不爱做他家的生意，为什么？因为她买回去后，故意将东西弄坏几处小地方，然后上门撒泼，非得要人把银钱全退了，人开店做生意，讲究个和气生财，只能忍气吞声地退钱。”

“这样不要脸皮的本事，她浑身都是，占不上便宜就咒骂人死全家，可偏偏吴家家业越来越大，也没见她夫君跑什么营生，啧，还真是老天无眼。”

“怎么会，这不是老天有眼吗？贪便宜真的死全家了。”

“先前她把一家绸缎铺子闹得一两个月没开张，掌柜的急红了眼，扬言要和她拼命，说不定就是他下的手……”

“死就死吧，这样的人早晚落不着好下场，不过可怜他家孩子还小，被亲娘拖累。”

……

外人议起这样的命案，总是唏嘘中带着揣测，而这样的揣测，也更多是为了讨论吴家是怎么发家的，云惊鸾默默听着，又问了几个孩子，得知他们也没少看见吴家娘子种种抠门行径，心里就笃定了。

眼前的雾泛着淡淡的绿，月光努力想要穿过浓雾，却只能在其中挣扎。云惊鸾缓缓落在山路上，默默往雾气更浓的方向走，十余丈后，忽然听见一阵悠远的歌声。

“击鼓其镗，踊跃用兵。土国城漕，我独南行。”

这样的歌声，原本是战场上常唱的，颇有气势，可在这样的地方出现，只有诡异。

云惊鸾眯了眯眼，抬手燃起一道火光，继续向前。

歌声还在继续，悠悠荡荡地唱到了“不我以归，忧心有忡”，似乎有刀戟争鸣之声，又掺杂了此起彼伏的惨叫，云惊鸾目光微凝，抬手一挥，手心中的那一抹火轰轰烈烈地燃出去，席卷了道路两旁的枯草，驱散了阴沉可怖的绿雾，将眼前的破庙照得分外清晰。

庙门已毁，里头的情形一览无余，也不知道先前供奉的是哪位神仙，如今已四分五裂，只留似乎穿着铠甲的下半身，给虫豸们做巢。

阴风骤起，击鼓声越来越大，仿佛一下又一下敲在人的心口上，云惊鸾在门前站定，忽然抬手，白森森的骨鞭在掌心化出，紧接着她回身挥鞭，将身后黑气尽皆打散！

一声愤怒的吼叫后，空中突然探出沾了血的惨白手掌，指甲尖利，滴答滴答往外渗血，直逼着云惊鸾喉咙而去，云惊鸾面不改色，骨鞭再出，几道光芒闪过，手掌消失，半空中却慢慢现出来白发无眼的白袍女鬼，她喉咙挤出来沙哑的声音，双手挥舞，“去……死！”

云惊鸾的骨鞭就像是长了眼睛，追着她元魂而去，这女鬼却甚是凶悍，迎上来缠斗，只是十余回合后，黑雾渐淡，女鬼已落在下风。

眼见着就要将其收服，半空中传来一声嘶鸣，云惊鸾眸色一紧，长袖挥出，青铜炉飞出来，欲将女鬼扣在其中，一道寒芒破空而至，云惊鸾侧身躲避，却还是被掠到了，右臂一阵刺痛，云惊鸾却仿佛无知无觉，举鞭挥出，将那发出嘶鸣、却拢在黑雾之中看不清楚的妖物逼退两丈。

被这么一打岔，女鬼陡然暴起，拼尽一身法力，周围的景色急速变换，忽见漫山遍野都是死尸，层层叠叠地堆过来，鲜血将土壤染成黑色，风声凛冽，吹得这些尸身，一个个面容模糊。

云惊鸾将手中骨鞭紧了紧，知道对方修成了神通鬼，惯会窥探人心勾画幻境，在这其中，最要紧的就是找到破除的“眼”。

她冷静地扫过那些死人，骨鞭在风中微微颤抖，正要抬步往前走，忽地被抱住了脚踝，她低下头，看见一张沾满血污的脸慢慢抬起，嘴微微张开，发出虚弱的声音：“你来了……”

那清俊的眉眼，几乎给了云惊鸾重重一击，她忍不住俯下身，伸出手，“阿景。”

阿景的眼里都是温柔眷恋，“陪着我，永远陪着我。”

云惊鸾的指尖，在离他脸颊一寸处，停了下来。

阿景轻轻说：“只要留在我身边，你就不会再愧疚。”

云惊鸾直起身来，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目光清明，手中骨鞭狠绝地击向阿景，阿景发出一声凄厉的怪笑，飞速往后退，那张面皮变作女鬼模样，而周围的死尸也如同飞沙散去，眼前还是那一座黑黢黢的破庙。

“怎么发现的？”女鬼显然不服气，“你心里的他，分明与我幻化出来的一般无二！”

云惊鸾不答话，手下不留情，女鬼招架不住，谁知那团隐了妖物的黑雾再度席卷而来，妖物力大无比，戾气极重，云惊鸾以一敌二只能战个平手，稍有不慎，左臂上又添一伤，不过那妖物也遭骨鞭重击，尖锐地鸣叫后，它从黑雾中现身，极其凶猛地扑过来。

竟是一头体型庞大的胜遇，这种妖兽一旦出世就为祸四方，云惊鸾来不及多想，下手更狠，胜遇翅膀一掀，连同女鬼一起迎骨鞭而上，两双眼睛盛满凶光，向云惊鸾发起致命一击。

妖兽厉鬼凶悍，云惊鸾却更加不要命，直接不顾右腿破绽，由得女鬼长长的指甲陷入肉中，骨鞭一卷，缠住对方脖颈，接着矮身向前，左手化出一柄匕首，冲着胜遇腹部划去。

眼见着胜遇如刀似剑的爪子要插入她的肩头，云惊鸾紧咬牙关，准备硬受这一下，忽然背后一阵清风拂来，温柔地抚过她的脸颊。

胜遇的动作停了一瞬，眼珠一转，振翅而起，竟仓皇逃走，云惊鸾欲追，左腿一阵刺痛，却是女鬼收回了手，留下五个模糊的血洞。

看见女鬼伏地颤抖，仿佛被什么极大的力量压制住了，云惊鸾并没有松懈，反把圈在她脖颈上的骨鞭更紧了紧，然后才抬眼看向风来的方向。

月光碎金一般倾洒在山路之上，方才那一场大战，丝毫不影响眼下的静谧。

树影温柔地摇曳，云惊鸾的青丝被长风轻轻扬起，她却恍若不觉，只看着如水月色中，御风而来的那个人，在五丈外落地，然后一步一步，向自己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