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睡哪?”事已至此,狛治回头问他。
“这张床。”白城脱下外袍,打开柜门,从底下挑了床薄被。
“你呢?”狛治再问。
“也是这张床啊?”白城有些不解,抱着新被子往床边走。
里衣布料勾出他削瘦的肩胛,整个人单薄得跟纸一样,狛治皱眉,快走几步,上来接过被子。
但走到床边立住,抱着被子的手怎么都不肯放,“我打地铺一样的。”
“怎么?”白城轻轻勾了勾少年的耳垂,“害羞啊?”
“才没有!”少年猛地跳开,浑身像通电了一样,一连串打了四五个激灵,眼睛红红的,像受惊的兔子一样。
“嗯嗯。”白城钻到里面的被窝里,拍了拍身边的空位,“睡觉吧,天晚了,明天还要早起。”
远处的池塘有蛙声在叫,屋里安静,只偶尔能听到烛芯啪得炸开的轻响。
默了良久,白城半眯半就间,感觉身边落下了一床被子。
少年半跪在床沿把被脚折好,才轻手轻脚地吹灭了床头的蜡烛。
烛芯顶端冒出一缕白烟,一股沾着焦糊味的涩气很快在屋子里弥漫开来。
狛治就着暗色,飞快脱下足袋,光着脚钻进布团。
月光清冷,从窗户里透进来,斜落在桌案上,往前再延伸,静静铺洒在布团之上。
狛治在黑暗里睁着眼睛,身体绷得死紧。
手脚冰凉,像是一块木头。
耳边是轻浅的呼吸,眼前是木头的床梁,他控制着自己的呼吸节奏,却怎么都放松不下来。
平躺在床上,甚至不敢偏头看。
他已经很久没跟人一块睡觉了。
五岁?还是六岁?
印象里自从他开始工作,就再没跟老爸睡过一张床。
平日里他的工作一般天没亮就开始,而老爸睡眠本就又浅又少,醒了之后往往要强忍着病痛睁眼到天明。
狛治发现这件事后,说什么也不肯再睡一块。
过了两三天,不知从哪搞了一床旧布团,自此缩在墙角打地铺,之后哪怕冬天再冷,他都没跟老爸挤过一个被窝。
狛治从被窝里掏出自己的手臂,伸在空中,就着月色看着上面三环的刺青。
这刺在偷窃累犯者的额头或手臂的墨刑,是羞辱与身份标记。
放走那个小女孩第一秒,其实狛治就后悔了。
旁人要死要活,跟他都没有半点关系。
白城愿意把事情交付给他,就是信任,他本该漂漂亮亮地把这件事做好。
可小女孩那双眼睛,那双祈求的含着泪花的,弱小的眼睛,让他在某一个瞬间有些恍惚,好像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那时老爸卧病在床,旁的工作根本买不起药,买得起药的工作根本没空照顾老爸。
狛治拖着搬了一天重物的身体,拿着工钱,走在巷子里的时候,跟一个削瘦的男人擦肩而过。
等回家的时候,才发现工钱不见了。
为什么?
狛治不理解。
明明那个人有手有脚,明明那个人已经成年。
为什么他要来偷我的钱?为什么要来偷给老爸治病的钱?
他第二次撞见那个男人,是在妓院里。
那个男人,居然搂着美娇娘,喝着花酒,龇着黄牙,仰头大笑,好不快活。
狛治溜进去,走到男人桌边,抓住男人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