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威胁我要给他留一碗最稠的米粥。”狛治面无表情,高声戳穿了他。
“你小子!”壮汉恶狠狠瞪了狛治一眼,而后连忙跪地,高呼冤枉,“大人,罪人口中的话,不可信啊!”
“我只是质疑为什么罪人能够施粥,他就反咬我一口,其心可诛,狼心狗肺!大人,您一定要明察秋毫啊!”
“就是,大人,罪人的话怎么能信呢?”密密麻麻的人群再次像昨日那般骚动起来。
狛治气得连脖子都梗红了,但人言像潮水一样,四面八方地笼罩而来,他左看右看,看不到谁在说话,所有人的嘴唇都在动,所有人都在指责他。
你们的大脑里装的都是什么浆糊吗?
狛治想骂,却又不住向后退了两步。
“是非善恶,我自有判断。”白城抵住了他。
“徇私枉法者,贪污舞弊者,中饱私囊者,还有闹事者一律——”白城清声开口,声音冷厉如刀,“先记名,后问罪!”
明明声音不大,但前面闹事最凶的人像被掐了嗓子一样静默下来,挤在前面的人群一瞬噤声,非比寻常的肃穆在人群中传导,远处细细簌簌的议论也莫名消退,推搡的手慢慢收回去,整座町奉行所前鸦雀无声。
白城看着眼前闹事的壮汉,“你对奉行所有意见?”
“小人不敢。”
“你对施粥不满意?”
“小人没有。”
“那你闹什么?”
“大人冤枉啊!小人只是觉得罪人施粥,败坏町奉行所的名声啊。”
“他歧视你,不给你施粥?”
“这倒没有。”
“他施粥缺斤少两,全是米浆?”
“……”
事实上,施粥的人里狛治手最稳,粥最多,速度最快,以至于今天排在他这锅的队伍最长,人最多。
人不是瞎子。
“既然他都做得很好,你又在闹什么呢?”白城反问他。
“可他是罪人,我没偷过没抢过,我歧视罪人不是理所应当吗?”
“但町奉行所门前临时粥场,是你口中的罪人一手负责的。”
“煮米用的锅是他搬的。”
“每锅下的米量是他定的。”
“煮粥的柴火是他自林间砍的。”
“领粥的消息是他扩散出去的。”
“现场的秩序是他组织维持的。”
“就连现在你的粥都是他亲手给你舀的。”
“你呢?寻衅滋事,妄图谋私。”
“扰乱现场秩序,阻碍他人领粥。”
“就在这,杖责三十。”白城抬了抬手,两名捕吏直接把人拖到大空地开始抽打。
棍子配着死猪般的哀嚎响彻在整个町奉行所门口。
“谁还闹事?”
鸦雀无声。
锅里的粥咕噜噜地冒着泡。
“雨后洪灾,此乃天灾。可众志成城,必能共度难关。此刻人心不可扰,军心不可乱。”白城缓缓环顾一圈,眼神凌厉,语调却转缓,“町奉行所近期会组织人手帮助大家灾后重建,愿意出力者,包一日三餐。”
“不论前科?”流民里有一个人颤颤举手,上臂接近手肘处有同样的刺青,约摸是从武州流浪而来。
“不论前科。”白城掷地有声,“洗心革面者,我给你们改过自新的机会,工作会比旁人多些,但只要勤劳肯干,一日三餐照样全包。”
狛治仰头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白城。
面前的身影清瘦,却是有人第一次挡在他身前。
施粥继续,排成长龙般的队伍开始流动,经过这一遭事,狛治动作依旧利落,分得最快,舀得最稳,米汤均匀,每位流民的碗里不光是浆,也都落下几粒米花。
他挨过饿,所以尽可能地多盛些。
“谢谢你,哥哥。”
狛治有些惊讶地抬头,米浆稳稳落入碗中。
“昨天……对不起。”是昨天躲在母亲身后尖叫的小孩,他有些羞郝地接过碗,“辛苦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