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前的一场车祸，柳南瓜和刘扁豆失去了爸妈。柳南瓜很幸运没有什么事，当时右腿的骨折好了之后就回了家，19岁，在超市做收银员。扁豆不知道怎么睡了许久，起来便什么都不记得了，今天是他回家的第一天。

南瓜在医院就说要接他回家，被扁豆拒绝了。南瓜其实也有些不情愿，他们是同龄人，小时候像兄弟像朋友，什么都聊得来。可是自从他醒了都忘了，对待南瓜的态度，就像从前的那个小孩对待陌生的大人一样。

医院不太远，走路四十分钟就到了，南瓜买了电瓶车，准备了两个人的头盔，无论如何也是说服不了扁豆。扁豆非说他记得一个女孩，叫茉莉，茉莉会来送他回去。

茉莉？从前他们没见过叫茉莉的女孩，想支开自己都开始编谎话了。一边想着，南瓜在厨房做着饭，西葫芦炒鸡蛋，番茄炒鸡蛋，虾仁鸡蛋羹，紫菜鸡蛋汤，这些曾经是扁豆最爱吃的，只不过南瓜怀疑，现在的他会不会不喜欢了。

家里小的可怜，厨房没有门，一做饭油烟味飘得到处都是，南瓜只有在做饭的时候会打开厨房和客厅的窗子，说到底也只有厨房客厅和主卧罢了。原来他们家的厨房是有门的，是愚蠢的推拉玻璃门，曾经有一天只有扁豆一个人在家，门不知道怎么被他打碎了，就再也没装过，现在反而显得空间很大。

南瓜坐在饭桌前，看着做完的一桌子菜，一口也没动。他在等扁豆回来，地址写在纸上留给了他，却迟迟不见人。南瓜偶尔扭头向窗外看去，说不定能看到扁豆走进住宅楼，但是没有，他脖子都转酸了。

摸了摸瓷碗，还是温热的，计划着十二点半就该到了，他掐着表做饭，十二点三十五饭菜就都端上来了。然后他期待着门铃在此刻响起，哦，楼道的灯坏了，他可能看不见门铃在哪。

夏天热得熏人，厨房连带着客厅同样燥热，空调不是很好，根本对付不了这样的天气。阳光没有照射到南瓜，他却觉得背后，窗外，燃烧起来了。热浪从面前涌来，对抗着身后炽热的玻璃窗。幸好留了一把伞给扁豆。

南瓜不担心扁豆会走丢，他只害怕扁豆图近，从小区后门回来，那样他就会路过那家甜品店。

楼下的甜品店叫煎饼店，每天早上烙松饼，下午两点再烙一次，有顾客点了再烤一下。南瓜没见过煎饼店的松饼，不过听说烤完会抹上奶油累几层，最后淋上蜂蜜，卖的还不错。

香甜味刺激胃，控制不住的反胃感袭来，南瓜迅速捂住口鼻，可是气味早已涌进了他的身体。为什么要等一个讨厌自己的臭小子，为什么他最亲近的人会认识他不认识的人，为什么空调总是坏。为什么做了一堆自己讨厌的菜。为什么总是会闻到那个讨厌的味道！

南瓜再也不想待在这里了，一个只有他一个人的家，一个不属于他的家。守着不是自己兄弟父母的东西，他没有忘记七岁之前的生活，那里才是自己应该生活的地方！

自己的生活还很窘迫，突然间要向一个小孩妥协，南瓜他不接受。他跨步向外走去，幻想着灯被修好了，乌云遮盖天空，按照记忆向曾经的家跑去，他真正的爸妈和兄弟姐妹正在等着他。记忆里的大吊灯，泳池边上的雕塑小马，花坛下的野花。

现实是推开大门的一瞬间，大门被后面的物体弹了回来，将毫无防备的南瓜推倒在地。

美梦被迫停止，又回到了窘迫的生活里，他要好好教训一顿把这么多垃圾扔在门口的人。

“谁他妈的……”扁豆蹲在门后头，警觉地盯着南瓜，那个大力开门的男人把他弄疼了，他没有说一句话，责怪的言语都在脸上。

“啊，对不起……”南瓜忘光了他的幻想，看见扁豆的脸，浑身上下都充斥着负罪感。南瓜不再是那个无忧无虑的高中生，但扁豆还是，无论是心灵上还是在南瓜的记忆里。

南瓜刚想凑近扶他起来，“我不知道你在门口……抱歉。”扁豆也沾上了煎饼店松饼的味道，扶着额头装作无事，下意识后撤了半步。

南瓜不敢看他也不再说话”哥？“良久，扁豆才开口。

”啊！不是，呃……先进来再说吧。“

扁豆跟在南瓜后面尽力门，合上门后就站在那里，没再前进一步。扁豆虽然瘦弱，却在病床上长高了，穿着四年前的衣服显得紧绷。

”菜凉了，我热一下。“

南瓜把菜拿进了厨房，出来扁豆还是一动不动。

南瓜看了看紧闭的门，”那便是爸妈的房间，你去住那吧。“扁豆没有接话也没有动。”很多年没动了，我只换了床单，可以暂时休息一下。“这是南瓜四年间第一次进去，里面的陈设已经埋到了记忆深处。

南瓜说完接着忙去，”哥……“

南瓜守着微波炉，”按理说，你比我大……“嘴里嘟囔着。

”痛。“

扁豆光着脚站在南瓜身后，南瓜听到突然增大的声音吓了一跳。回头看，扁豆的鞋工工整整摆在门口，人却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身后。

”哪里痛？“南瓜已经吓出了一身冷汗，但是面对扁豆，还是装出成熟的样子关心起扁豆。

扁豆面还是无表情，但是下巴稍微紧绷，耷拉着头，这模样倒是委屈。

”胳膊。“

甜味，扁豆身上散发的松饼的味道。

”太热了，我去关一下窗。“扁豆指着刚才被门撞的胳膊，南瓜不想理他。因为他知道从前的他也这样，抓着别人的愧疚不放，除非给他点好处。但这份针对好像只对他一个人？无论如何四年过去，他不会妥协。

凑近了，气味变得更加明显，这臭小子一定是回家之前去煎饼店溜了一圈。和加热的饭菜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南瓜的食道舌根感受到酸涩。

”怎么办啊，哥……“

南瓜再也无法强装镇定，捂着嘴从扁豆身边离开，在卫生间不停的让清水涌进口腔，再吐出，好像这些能够带走那些气味。不行，那股气味一直纠缠着他。

”哥，你怎么了，是我……我来了就……“

南瓜走出卫生间，所有的屋子都被扁豆的气味占据了，他的家成为了烤炉，成为了炼狱。他不会再待在这里了。

扁豆看着那个男人离开，那个每天都来医院照顾他的男人。他知道他们是同岁，甚至自己比他大五个月。独自生活四年，没有亲戚能帮助他。自己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吧，扁豆无比敬畏这个男人，直到看到他落荒而逃。

大门开着，太阳走了，冷风倒灌进来。书柜顶摆着两个落灰的书包，次卧的门上贴着铲不掉的两类贴纸，火箭和花卉。

屋子很整洁，柜子，地板，灶台，都很干净。柜子上摆了许多照片，但是细看就会发现，只有南瓜的单人照相框下面是干净的。扁豆的，有爸妈的照片，和板面接触的边缘留下一层灰，就好像，南瓜打扫的时候绝对不会碰他们的东西。

扁豆把所有，有父母身影的相片取出来，随手从书柜里抽了一本书夹进去，将相框收好放进一个空兜子，塞进储物柜。擦干净每一层柜子，扁豆和南瓜的照片被摆在中间，主卧的门锁好，钥匙丢进储物柜。

只有扁豆自己知道，自己早已经不是十五岁。而接下来要过的，是两个成年人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