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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 神雕侠侣 > 第十七回 绝情幽谷

第十七回 绝情幽谷(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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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晨杨过醒来,走出石屋。昨晚黑暗中没看得清楚,原来四周草木青翠欲滴,繁花似锦,一路上已是风物佳胜,此处更是个罕见的美景之地。信步而行,只见路旁仙鹤三二、白鹿成群,松鼠小兔,尽是见人不惊。 转了两个弯,那绿衫少女正在道旁摘花,见他过去,招呼道:“阁下起得好早,请用早餐罢。”说着在树上摘下两朵花,递给了他。 杨过接过花来,心中嘀咕:“难道花儿也吃得的?”却见那将花瓣一瓣瓣的摘下送入口中,于是学她的样,也吃了几瓣,入口香甜,芳甘似蜜,更微有醺醺然的酒气,正感心神俱畅,但嚼了几下,却有一股苦涩的味道,要待吐出,似觉不舍,要吞入肚内,又有点难以下咽。也细看花树,见枝叶上生满小刺,花瓣的颜色却是娇艳无比,似芙蓉而更香,如山茶而增艳,问道:“这是甚么花?我从来没见过。”那女郎道:“这叫做情花,听说世上并不多见。你说好吃么?” 杨过道:“上口极甜,后来却苦了。这花叫做情花?名字倒也别致。”说着伸手去又摘花。那女郎道:“留神!树上有刺,别碰上了!”杨过避开枝上尖刺,落手甚是小心,岂知花朵背后又隐藏着小刺,还是将手指刺损了。那女郎道:“这谷叫做‘绝情谷’,偏偏长着这许多情花。”杨过道:“为甚么叫绝情谷?这名字确是……确是不凡。”那女郎摇头道:“我也不知甚么意思。这是祖宗传下来的名字,爹爹或者知道来历。” 二人说着话,并肩而行。杨过鼻中闻到一阵阵的花香,又见道旁白兔、小鹿来去奔跃,甚是可爱,说不出的心旷神怡,自然而然的想起了小龙女来:“倘若身旁陪我同行的是我姑姑,我真愿永远住在这儿,再不出谷去了。”刚想到此处,手指上刺损处突然剧痛,伤口微细,痛楚竟然厉害之极,宛如胸口蓦地□给人用大铁锤猛击一下,忍不住“啊”的一声叫了出来,忙将手指放在口中吮吸。 那女郎淡淡的道:“想到你意中人了,是不是?”杨过给她猜中心事,脸上一红,奇道:“咦,你怎知道?”女郎道:“身上若给情花的小刺刺痛了,十二个时辰之内不能动相思之念,否则苦楚难当。”杨过大奇,道:“天下竟有这等怪事?”女郎道:“我爹爹说道:情之为物,本是如此,入口甘甜,回味苦涩,而且遍身是刺,你就算小心万分,也不免为其所伤。多半因为这花儿有这几般特色,人们才给它取上这个名儿。” 杨过问道:“那干么十二个时辰之内不能……不能……相思动情?”那女郎道:“爹爹说道:情花的刺上有毒。大凡一人动了情欲之念,不但血行加速,而且血中生出一些不知甚么的物事来。情花刺上之毒平时于人无害,但一遇上血中这些物事,立时使人痛不可当。”杨过听了,觉得也有几分道理,将信将疑。 两人缓步走到山阳,此处阳光照耀,地气和暖,情花开放得早,这时已结了果实。但见果子或青或红,有的青红相杂,还生着茸茸细毛,就如毛□一般。杨过道:“那情花何等美丽,结的果实却这么难看。”女郎道:“情花的果实是吃不得的,有的酸,有的辣,有的更加臭气难闻,中人欲呕。”杨过一笑,道:“难道就没甜如蜜糖的么?” 那女郎向他望了一眼,说道:“有是有的,只是从果子的外皮上却瞧不出来,有些长得极丑怪的,味道倒甜,可是难看的又未必一定甜,只有亲口试了才知。十个果子九个苦,因此大家从来不去吃它。”杨过心想:“她说的虽是情花,却似是在此喻男女之情。难道相思的情味初时虽甜,到后来必定苦涩么?难道一对男女倾心相爱,到头来定是丑多美少吗?难道我这般苦苦的念着姑姑,将来……” 他一想到小龙女,突然手指上又是几下剧痛,不禁右臂大抖了几下,才知那女郎所说果然不虚。那女郎见了他这等模样,嘴角微微一动,似乎要笑,却又忍住。这时朝阳斜射在她脸上,只见她眉目清雅,肤色白□泛红,甚是娇美。杨过笑道:“我曾听人说故事,古时有一个甚么国王,烧烽火戏弄诸侯,送掉了大好江山,不过为求一个绝代佳人之一笑。可见一笑之难得,原是古今相同的。”那女郎给杨过这么一逗,再也忍耐不住,格格一声,终于笑了出来。 杨过见她一直冷冰冰的,心存三分忌惮,此时这么一笑,二人之间的生分隔阂登时去了大半。杨过又道:“世上皆知美人一笑的难得,说甚么一笑倾城,再笑倾国,其实美人另有一样,比笑更是难得。”那女郎睁大了眼睛,问道:“那是甚么?”杨过道:“那便是美人的名字了。见上美人一面已是极大的,要见她嫣然一笑,那便须祖宗积德,自己还得修行三世……”他话未说完,女郎又已格格笑了起来。杨过仍是一本正经的道:“至于要美人亲口吐露芳名,那真须祖宗十八代广积阴功了。” 那女郎道:“我不是甚么美人,这谷中从来没一人说过我美,你又何必取笑?”杨过长叹一声,道:“唉,怪不得这山谷叫做绝情谷。但依我之见,还是改一个名字的好。”那女郎道:“改甚么名字?”杨过道:“应该称作盲人谷。”女郎奇道:“为甚么?”杨过道:“你这么美丽,他们却不称赞你,这谷中所居的不都是瞎子么?” 那女郎又是格格娇笑。其实她容貌虽也算得上等,但与小龙女相比固然远为不及,较之程英之柔、陆无双之俏,似乎微见逊色,只是她秀雅脱俗,自有一股清灵之气。她一生之中确是无人赞过她美貌,因她门中所习功夫近乎禅门,各人相见时都是冷冰冰的不动声色,旁人心中纵然觉她甚美,决无那一个胆敢宣之于口。今日忽遇杨过,此人却生性跳脱,越是见她端严自持,越是要逗她除却那副拒人于人千里之外的无情神态。她听了杨过之言,心中喜欢,笑道:“只怕你自己才是瞎子,将个丑八怪看作了美人。” 杨过板着脸道:“我看错了也说不定。不过这谷中要太平无事,你原是笑不得的。”那女郎奇道:“为甚么?”杨过道:“古人说一笑倾人城,再笑倾国,其实是写了个别字。这个别字非国土之国,该当是山谷之谷。”那女郎微微弯腰,笑道:“多谢你,别再逗我了,好不好?”杨过见她腰肢□娜,上身微颤,心中不禁一动,岂知这一动心不打紧,手指尖上却又一阵剧痛。 那女郎见他连连挥动手指,微感不快,嗔道:“我跟你说话儿,你却去思念你的意中人。”杨过道:“冤枉啊冤枉,我为你手指疼痛,你却来怪我。”那女郎满脸飞红,突然发足急奔。 杨过一言出口,心中已是懊悔:“我既一心一意向着姑姑,这不规不矩的坏脾气却何以始终不改?杨过啊杨过,你这小坏蛋可别再胡说八道了。”他天性中实带了父亲的三分轻薄无赖,虽然并无歹意,但和每个少女调笑几句,招惹一下,害得人家意乱情迷,却是他心之所喜。 那女郎奔出数丈,忽地停住,站在一株情花树下面,垂下了头呆呆出神,过了一会,回过头来,微笑道:“若是一个丑八怪把名字跟你说了,那定是你祖宗十八代坏事做得太多,以致贻祸子孙了。”杨过走近身去,笑道:“你偏生爱说反面话儿。我祖宗十八代做了这许多好事,到我身上,总该好有好报罢。”这几句话还是在赞对方之美。她脸上微微一红,低声道:“说便跟你说了,你可不许跟法的乱挟乱剪,自是大不相同。但法王等不知缘由,亲眼见到老顽童将大剪刀交给杨过,料想以周伯通之为人,这把古怪胡闹的兵刃自然是他异想天开而去打造来的。杨过擅于使剑,乃法王所素知。 樊一翁数次险为剪刀所伤,登时除了轻视他年少无能之心,招法一变,将胡子舞得团团乱转,四面八方的打将过去,纵击横扫,居然也成招数。杨过连挟数剪,尽数落空,又见敌人掌风凌厉,有时胡子是虚招,掌力是实,有时掌法诱敌,却以胡子乘隙进攻,虚虚实实,的是武林中前所未见的奇妙功夫。辗转拆了数十招,杨过心想:“这谷主阴险狠辣,武功定是远在矮子之上,我不胜其徒,焉能敌师?”心中微感焦躁。只是樊一翁的胡子又长又厚,比李莫愁的拂尘长大得多,铺发开来,实无破绽。 又拆数招,杨过凝神望着对手,但见他摇头幌脑,神情滑稽,胡子越是使得急,那颗圆圆的小脑袋尤其幌动得厉害,斗地心念一动,已想到破法,剪刀喀的一声,跃后半丈,叫道:“且慢!”樊一翁并不追击,道:“小兄弟,你既服输,还是快出谷去罢!”杨过笑着摇了摇头,道:“你这丛大胡子剪短之后,要多久才留得回来?”樊一翁怒道:“那关你甚事?我的胡子从来不剪的。”杨过摇头道:“可惜,可惜!”樊一翁道:“可惜甚么?”杨过道:“我三招之内,就要将你的大胡子剪去了。” 樊一翁心想:“你和我已斗了数十招,始终是个平手,三招之内要想取胜,哼,那是梦想。”怒喝一声:“看招!”右掌劈出。杨过左手斜格,右剪砸落,击向对方左额。他身子高,击敌头脸时剪刀自上而下,樊一翁侧头闪避,不料杨过左掌跟着落下,劈他右额。这一劈势道极是凶猛,樊一翁忙又偏头向左避让,敌招来得快,他这一偏也是极为迅捷,长胡子跟着甩了起来。杨过的大剪刀早已张开了守在右方,喀的一声,将他胡子剪去了两尺有余。 众人“啊”的一声,无不大感惊讶,见他果然只用三招,就将樊一翁的胡子剪断了。 原来杨过久斗之下,终于发现樊一翁胡子左甩,脑袋必先向右,胡子上击,脑袋必先低垂,暗骂自己愚蠢:“他胡子长在头上,若要挥动胡子,自然必先动头。我竟然不击其根本,却一味与他的胡子缠闹,实是大傻蛋一个。”心中定下了击首剪须之计,这才声言三招剪他胡子。 樊一翁一呆,见自己以半生功夫留起来的胡子一丝丝落在地下,又是可惜,又是愤怒,一个起落,将钢杖抢在手中,怒喝:“今日不拚个你死我活,你休想出得谷去。”杨过笑道:“我本就不想出去啊!”樊一翁钢杖横扫,往他腰□击去。 马光佐刚才与樊一翁□打良久,着实吃了亏,这时甚是得意,大声道:“老矮子,你相貌本就不美,少了这一大把胡子,那更是怪模怪样之极了。”樊一翁听了,咬牙切齿,手上又加了三分劲。 杨过与他相斗多时,一直是与他胡子的柔力周旋,不知他膂力如何,见他钢杖挥来,伸出剪刀去一洛,只听得当的一声巨响,手臂酸麻,剪刀已给钢杖打得弯了过来,不成模样。 就只这么一招,那大剪刀已不能再用。旁观众人眼见杨过已然获胜,不料兵刃一变,二人登时优劣异势,樊一翁手持一件长大沉重的厉害兵刃,杨过却是拿着一堆废铁。公孙绿萼忍不住叫道:“杨公子,你不及我大师兄力大,何必再斗?” 公孙谷主见女儿一再维护外人,怒气渐盛,向她瞪了一眼,只见她一脸的关切焦虑之状,再向小龙女望去时,却见她神色淡然,竟不以杨过的安危萦怀,当即转怒为喜,暗想:“原来她对这小子并无情意,否则眼见他身处险境,何以竟不介意?”他那知小龙女素知杨过智计百出,武功也在樊一翁之上,二人相斗,他是有胜无败,是以绝不担心。 杨过将那扭曲的大剪刀抛在地下,说道:“老樊,你不是我敌手,快快丢下钢杖投降了罢。”樊一翁怒道:“你若赢得我手中钢杖,我就一头撞死。”杨过道:“可惜,可惜!”樊一翁叫道:“看招!”一招“泰山压顶”,钢杖当头击下。杨过侧身闪开,左足已踏住杖头。樊一翁双手疾抖,甩起钢杖。杨过身随杖起,竟给他带在半空,左足却稳稳站在杖上。樊一翁连抖几下,始终未能将他震落,待要倒转钢杖,杨过右足迈出,竟从杖身上走将过去。 这两下怪招在旁人与樊一翁眼中,自是匪夷所思,其实却是古墓派武功中以绝顶轻功破长大兵刃的常法。当年李莫愁在嘉兴破□外与武三通相斗,站在他当作兵器的栗树树干上,武三通始终甩她不脱,便是这门功夫。樊一翁一怔之际,杨过左足又跨前一步,右足飞起,向他鼻尖踢去。此时樊一翁处境狼狈之极,敌人附身钢杖,自己若向后闪跃,势必将敌人带了过来,这一脚自是躲避不了,他双手持杖,无法分手招架,而胡子被剪,又少了一件防身利器,情急之下,只得抛下钢杖,这才后跃而避了这一脚。当的一响,钢杖一端着地,另一端当未跌落,已被杨过抄在手中。 马光佐、尼摩星、潇湘子等齐声喝采。杨过将钢杖在地下一顿,笑道:“怎么?”樊一翁胀红了脸,道:“我一时不察,中了你的诡计,心中不服。”杨过道:“咱们再来过。”将那钢杖轻轻抛去,樊一翁伸手去接。那知钢杖飞到他身前两尺余之处,突然向上跃起,樊一翁接了个空,杨过飞身长臂,又抓了过来。马光佐等采声越响,樊一翁一张脸更是胀成了紫酱色。 金轮法王与尹克西相视一笑,心中暗赞杨过的聪明。昨日周伯通以断矛掷人,劲力即发即收,矛头掷出后中途变向,此时杨过自是学了他这个法子。只是矛头有四而钢杖惟一,钢杖沉重,转劲不难,杨过此举远较周伯通为易。但公孙谷主与众弟子不知有此缘由,不免大为惊诧。 杨过笑道:“怎么?要不要再来一次?”樊一翁胡子被剪,钢杖被夺,全是对方用智取胜,要他认输,如何肯服?大声说道:“你若凭真实本领胜我,自然服你。”杨过微笑道:“武学之道,以巧为先。你师父头脑不清,教出来的弟子自然也差劲了。我劝你啊,还是改投明师的是。”这话自是指着公孙谷主的鼻子在骂了。 樊一翁心想:“我学艺不精,有辱师尊,若是当真不能取胜,今日只有自刎以谢师父了。”一咬牙,猱身直上,杨过横持钢杖,交在他的手□,说道:“这一次可要小心了,若再被我夺来,须怨不得旁人。” 樊一翁不语,右手牢牢抓住杖端,心道:“再要夺得此杖,除非将我这条手臂割去。”杨过叫道:“小心了!”和身向前扑出,左手已搭住杖头,右手食中二指□取他的双目,同时左足翻起,已压住杖身,这正是打狗棒法的绝招“□口夺杖”。 先两次杨过夺杖,旁人虽感他手法奇特,但看得清清楚楚,这一次却连樊一翁也不明其中奥妙,只是眼睛一霎,钢杖又已到了敌人手中。只金轮法王武学深湛,又见识过打狗棒法,才知道杨过所使是这路棒法中的手段。 马光佐叫道:“没胡子的长胡子,这一下你服了么?”樊一翁叫道:“他使的是妖术,又非真实武功,我如何能服?”杨过笑道:“你要怎地才服?”樊一翁道:“除非你凭真实本领打倒我,小老儿方肯服输。”杨过又将钢杖还他,道:“好罢,咱们再试几招。” 樊一翁对他空手夺杖的妙术极是忌惮,心想:“不论我如何占到上风,他抵挡不住之时,只须突使妖术夺杖,终难胜他。”于是说道:“我使这般长大兵刃,你却空手,就算胜了,你也不服。” 杨过笑道:“你是怕了我空手入白刃的功夫,也罢,我用一样兵刃便是。”目光在厅中一转,只见大厅四壁光秃秃的全无陈设,一件可用的兵刃也无,院子中却有两株大柳树,枝条依依,挂绿垂翠,他向小龙女望了一眼,说道:“你要姓柳,我就用柳枝作兵器罢!”说着纵身入庭,折了一根寸许圆径的柳枝,长约四尺,长短粗细,就与丐帮的打狗棒相似,只是不去柳叶,另增雅致。 小龙女心中混乱一片,对日后如何已是全无主见,杨过他她眼前越久,越是难以割舍。她当时独自凝思,虽与杨过分手极是伤心,但想一了百了,尚可忍得,此刻这个人活生生的来到眼前,但觉他一言一动,一笑一怒,无不令她心动意荡,欲待入内不闻不见,却又如何舍得?她低头不语,内心却如千百把钢刀在绞剜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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