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益子挺进队被全灭的战场不足十公里,一处名为坳子沟的小村庄,此刻已成人间炼狱。
浓烟裹挟着焦糊味冲天而起,木结构房屋在烈焰中噼啪作响,不时传来坍塌的轰响。村口的打谷场上,两百多名村民——头发花白、身躯佝偻的老人,面色蜡黄、眼神惊恐的妇女,还有那些尚不懂世事、只会依偎在母亲怀里瑟瑟发抖的孩童——被凶神恶煞的“灰军装”们团团围住。空气中弥漫着绝望的呜咽和低沉的抽泣。
大川桃吉中尉,一身浆洗得笔挺的龙军灰布军装穿在他矮壮的身上,却掩不住那股从骨子里透出的、与真正龙国军人迥异的刻板与戾气。他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一幕:翻译官正声嘶力竭地审问着村长老孙头,唾沫星子几乎喷到老人脸上。
“老东西!皇军耐心有限!说!有没有看到大队人马经过?往哪个方向去了?”
老孙头枯瘦的身躯在晚风中微微颤抖,浑浊的眼睛扫过面前那些明晃晃的刺刀和黑洞洞的枪口,最终落在被一名脚盆士兵粗暴拎出人群的一个五六岁男童身上。孩子吓得脸色惨白,想哭又不敢哭出声,只是无声地流着泪。
“俺……俺不知道……”老孙头的声音干涩沙哑。
“八嘎!”翻译官怒骂一声,眼神一厉。
拎着孩子的士兵会意,狞笑着将刺刀架在了孩子细嫩的脖颈上。冰凉的触感让孩子终于崩溃,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爷爷——!”
“娃他爹!”人群中,一对年轻夫妇发疯般想冲出来,却被身后的刺刀死死挡住。
“砰!砰!”
两声干脆利落的枪响,几乎没有丝毫犹豫。夫妇俩胸口爆开血花,踉跄倒地,身体抽搐了几下,便再无声息。女人的手,至死还朝着孩子的方向徒劳地伸着。
人群瞬间死寂,随即爆发出压抑不住的、更大的悲泣与骚动。
大川桃吉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并非出于怜悯,而是厌恶这种无效率的噪音。他缓步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老孙头,用生硬却清晰的汉语说道:“你的,说出来。他,活。不说,死。所有人,一起死。”
老孙头闭上眼,深陷的眼窝滚出两行混浊的热泪,沿着刀刻般的皱纹蜿蜒而下。他枯槁的双手死死攥着破旧的衣角,骨节泛白。半晌,他猛地睁开眼,看向那吓傻的孩子,嘴唇哆嗦着:
“娃娃……爷爷……对不住你了……”
话音未落,他猛地挺直了佝偻的腰背,如同风中残烛爆发出最后一点光芒,朝着大川桃吉嘶声喊道:“狗日的小鬼子!老子做鬼也不放过你们!”
大川桃吉眼中最后一丝耐心耗尽,闪过一丝极度的厌恶与冰冷。他轻轻一摆手,仿佛拂去一粒尘埃。
就在这时,一名通讯兵快步跑来,递上一纸电文。大川桃吉接过,目光快速扫过,瞳孔骤然收缩——电文简短却触目惊心:益子重雄所部,在十字岭附近遭遇龙军主力及不明武装顽强阻击,近乎……全员玉碎!
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瞬间冲上大川桃吉心头。益子……死了?那个在陆军士官学校永远压他一头,抢走了教官青睐、同窗赞誉,甚至连他少年时暗自倾慕的晴子也最终选择的益子重雄……就这么轻易地死了?
没有预想中的快意,反而是一种空落落的虚无感,仿佛蓄力已久的一拳打在了空处。紧接着,便是被羞辱般的暴怒——他还没有亲手在战场上击败益子,证明自己才是更优秀的那一个,对方怎么能就这样死了?死在这穷乡僻壤,死在一群他向来轻视的“土八路”手里?
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他猛地将电文揉成一团,死死攥在手心。再抬头时,脸上所有的情绪已褪去,只剩下冰封般的冷酷。
“清理掉。”他对着手下军官,用脚盆语冰冷地吐出三个字,语气平淡得像是在命令打扫营地。
军官一愣,确认道:“中尉,是指……”
“所有。”大川桃吉打断他,眼神扫过谷场上那黑压压一片惊恐无助的村民,没有丝毫波动,“动作快点,我们该去给益子君收尸了。”
命令被迅速执行。歪把子轻机枪特有的、如同撕裂布匹般的咆哮声骤然响起,打破了山村的死寂。子弹如同金属风暴般扫向密集的人群,哭喊声、惨叫声、咒骂声瞬间达到顶峰,又随着生命的快速消逝而迅速低落下去,最终归于一片令人毛骨悚然的寂静。只有浓烈的血腥味和焦糊味混杂在一起,弥漫在空气中,令人作呕。
大火被肆意点燃,吞噬着村民世代居住的家园。大川桃吉不再看一眼身后的修罗场,率领着他麾下齐装满员、杀气腾腾的一百二十多名挺进队员,朝着电文中提及的十字岭方向,急速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