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不言突然理解了陶李为何不知从何说起。原来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她一个人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已经过去半年了,迟到的关心他也不知道如何表达。
他这半年反复回忆了分手前的每一个细节。可能是没有及时夸她拍的流星雨好看,没有及时夸奖她的知识框架厉害,没来得及告诉她已经很棒了给她足够的肯定。
也想过可能跟他那段时间的封闭培训失联有关。第一年参加工作要学的东西有很多,岗位性质又特殊,很多事情一忙起来让他多少忽略了陶李,所以他一直心怀愧疚:“我知道消息的时候已经晚了……”
情绪翻涌,喉咙里堵着说不出口的话,他只能哑着嗓子又对陶李说了一声:“……对不起。”
只是没想到,听到这句话的陶李哽了一下,很是疑惑地抬眼看了他一下。“你为什么要说对不起?你以为我是因为怪你才分手的?”
林不言愣住了:“不是吗?”
“不是的,”陶李很认真地对他说,“不是你的问题。”
“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我很享受你的照顾,你也愿意包容我的所有,”陶李继续说,“我也知道如果那次跟你说了,你会很好地安慰我。但我不能每次都指望你,我总要自己走出来的。”
“都这个时候了,还惦记着给我发好人卡呢。”林不言苦笑着摇头。
陶李看着他的眼睛说:“当时提分手,是我想着自己想明白、解决完,再来跟你谈恋爱。你有你要做的事,我也有我的,我不可能每次崩溃都要等着你来开解我。我的人生课题需要我自己解决。”
在那间教室,她看着熹微天光一点点在东方亮起。心沉静下来,也想明白了很多道理。
之前她身边一直都有熟悉的人陪伴,遇到问题师长亲友总会给她想办法;跟林不言在一起后,他考虑事情也总是比较周全体贴。陶李被爱意包裹,做事全凭喜恶和蛮勇,不愿意费力去考虑一些深层复杂的东西,比如人性。
她不是没有觉察到第一次问拉毛时候对方的顾左言他,不是没有了解负责人的前车之鉴,不是没有考虑过被骗的可能,但她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因为觉得总会有人帮她收拾情绪,提供支撑和托底。
直到现实撕破伪装的这一刻太过突然,她举目无亲,她孤立无援。
她这才意识到:父母不能无时不刻地庇佑她,朋友不能,爱人也不能。
在人生的某些至暗时刻,无人能替她打开天窗,她总要自己直面生活的真相。
听了她的话,林不言眼神复杂,心更是不受控制地为之一动。
他没有想到会是这个分手原因。
他其实一直知道,陶李虽然看着娇气,但内心比她的外表坚强得多。
对她的照顾是出于他力所能及的下意识爱护,但他从来没把她看作是一朵经不起风雨的花。他知道她的梦想,也明白她的追求,在他心里她更像是四川箭竹。长于高山山地,经历开花枯萎,但终会生成新的竹林。
他也没有想到会听到那句“再来跟你谈恋爱”。
起初他看到屏保的第一反应,甚至还有些忿忿:单方面提分手的人还留他照片干嘛?直到发现自己讲话都带着笑,才任由喜悦和庆幸的藤蔓相互缠绕着攀上心间。还好,她还留着照片。还好,他们还有机会。
听他说到这个,陶李突然不好意思:“对不起,我……我单方面跟你提分手并不是一个成熟的做法,但我确实怕再听到你的安慰或者质问,更怕自己会忍不住找你。所以,所以就把你拉黑了。”陶李越说越小声。
林不言并不是很想跟她讨论自己被拉黑后这半年的心酸血泪史,每天只能通过偷她的绿色能量来刷存在感。于鹏还笑话他连刷存在感的方式都这么直,讨好前任为什么不直接浇水?没谈过恋爱的狗儿子懂个屁,拿当然比给更让人印象深刻,不信你问陶李。
林不言现在更关心她的人生课题解决了没有,于是靠近她问:“后来这半年呢,你做了什么?”
“嗨呀人生课题什么的,自己说出来没感觉。你一问好像是有点太严肃了。”陶李摆了摆手。
这个词是有点大了,但对于陶李来说,在举目无亲的地方学着独立面对事情和处理问题,确实算一件大事了。她此刻骄傲地抬起胸膛,表情生动地向林不言讲述了她最近半年做的事:
“后来我想明白了,就开始冷酷起来了。我告诉他们,从前那个好脾气的小熊猫·李老师回家了,现在站在你们面前的是无情的钮祜禄·陶老师。”
她说服校长调整了上下学时间,征求负责人意见后重新安排了新教学计划。在不影响教学的同时,最大程度上方便学生们的课后生活。
她不再选择跟学生们称兄道弟,明确了师生有别,课堂上不会因为心软而放低标准。
“除此之外,我还给学生立了规矩。找我要红包,就是默认找我要卷子,全做对会给一块巨额梦想币,攒够十块可换奖状一张,攒够二十块可换跟父母视频通话一次。”
虽然信号还是卡卡的,但对孩子们来说足够了。有机会能见到一年甚至多年不回,只能偶尔听到声音的父母,展示自己赢得的奖状还能聊上两句,已经足够了。
“梦想币”效果不错,负责人还让她写个成果总结。其他改动收效不大,毕竟才实施了半年。要是刚来的陶李,可能又会陷入对工作甚至人生意义的怀疑。但她是经历过风雨的陶李,明白改变不会即刻发生,教育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哦对了拉毛还是没有参加高考,但托人跟我说她会考通过了,拿到了高中毕业证。以后有机会她还会再参加成人高考的。”这也足够了。
他们能做的,就是做好自己份内的事,尽职尽责地传好这个岗位的接力棒。这也是她对新继任教师说的话。
剩下的,交给时间。
时间也让冲动的陶李冷静了下来。
情绪崩溃的时候,她真的是想着从今以后要学会自己面对一切的,不能总是把问题甩给家人朋友还有男朋友。但没几天冷静下来又想着:人性不是非黑即白的,事情也不是非此即彼的。
她要独立解决人生课题没问题,但单方面分手对不知情的林不言不公平。这是他的无妄之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