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有些东西一旦开始，就像滚下山坡的雪球，只会越滚越大，越滚越快，最后以你完全无法预料、也无法阻止的姿势，撞碎在你精心维护的、摇摇欲坠的平静生活上。

苏小柔和莉莉丝的“圣水奶茶”实验，在经过最初几天小心翼翼的、仅限于晚祷仪式的“微量添加”后，效果出乎意料地好。好到原本只是例行公事的“黄昏净心”，竟然渐渐成了神殿区一个小小的热门项目。越来越多的信徒——尤其是那些长期失眠、焦虑、或只是单纯心情不好的市民——开始特意算准时间，在晚祷时分来到圣泉殿，只为领取那一小杯“特别温和，还有点好喝”的圣水。

“口感丝滑”“回味甘甜”“喝了心里暖洋洋的”“昨晚睡了三个月来第一个好觉”……类似的赞誉在信徒间口耳相传，甚至开始出现在街头巷尾的闲聊中。虽然没有明说，但很多人隐隐觉得，是圣女莉莉丝大人的祝福特别虔诚有效，让圣水产生了“奇迹般的进化”。

莉莉丝对此既兴奋又心虚。兴奋在于，她看到了“神圣奶茶”路线的巨大潜力；心虚在于，这“奇迹”的源头，此刻正躲在神殿厨房后面的小仓库里，跟她一起，对着面前一排贴着“茉莉”“蜂蜜”“宁神花”“薄荷”“柠檬草”标签的小瓶子，进行着紧张刺激的“圣水调味第二轮实验”。

“我觉得薄荷加多了，”苏小柔看着试管里那翠绿得有点诡异的液体，皱着小脸，“会不会太提神了？晚祷喝完之后睡不着怎么办？”

“有道理。”莉莉丝咬着笔杆，在实验记录上划掉一行，“那柠檬草呢？清冽口感，适合夏天，而且提神效果温和。”

“柠檬草可以，但最好和蜂蜜搭配，平衡酸味……”

两人头碰头，讨论得热火朝天，完全没注意到仓库门被悄悄推开了一条缝。

门外，站着脸色铁青、胡子都在微微发抖的主教大人，和他身后几位同样表情惊愕、难以置信的高阶祭司。

“莉、莉莉丝！”主教的怒吼像炸雷一样在小仓库里响起，“你、你们在干什么？！”

莉莉丝手一抖，试管差点掉地上。苏小柔更是吓得直接躲到了莉莉丝身后，只露出半个脑袋，脸色煞白。

“主、主教爷爷……”莉莉丝勉强挤出笑容，试图用身体挡住桌上那一排可疑的小瓶子，“我们在……在做神圣的配方研究！对，研究如何让圣水的祝福更贴近信徒的……”

“胡闹！”主教气得用权杖重重杵地，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圣水是女神赐予的纯净恩典，是神圣仪式的结晶！你们、你们居然……居然敢往里面添加这些、这些市井的香料？！这是亵渎！是对女神的大不敬！”

“不是亵渎！”莉莉丝梗着脖子反驳，虽然底气明显不足，“我们是为了让圣水更好喝，效果更好！您没看到信徒们的反应吗？他们更喜欢现在的圣水！”

“喜欢？！”主教痛心疾首，“圣水是用来‘喜欢’的吗？圣水是用来净化、慰藉、连接神性的！它的价值在于其神圣性，不在于口感！你们这是在用凡俗的欲望，玷污神圣的造物！”

眼看主教就要下令把莉莉丝关禁闭，把苏小柔（和她背后那家“不正经”的奶茶店）列入神殿不受欢迎名单，苏小柔急中生智，小声插了一句：

“可是……福斯特大人说，财政拨款的时候，也会考虑信徒的满意度和参与度……”

主教的话戛然而止。

他猛地转头，浑浊但精明的眼睛死死盯住苏小柔：“你说什么？福斯特？财政大臣福斯特？”

“是、是的。”苏小柔被看得心里发毛，但还是硬着头皮，把前几天无意中从陆云舟那里听来的、福斯特关于“宗教场所也要考虑‘用户体验’和‘可持续发展’”的论调，磕磕巴巴地复述了一遍，重点强调了“信徒满意度高，捐款可能更踊跃”“仪式参与度高，神殿影响力更大”之类的“财政视角”。

主教沉默了。

几位高阶祭司也面面相觑。

涉及到钱——尤其是可能增加的钱——事情的性质似乎就有点微妙了。

最终，在长达十分钟令人窒息的沉默和眼神交流后，主教用权杖又杵了一下地，语气生硬地说：

“此事……暂且压下。莉莉丝，暂停你的一切实验！没有我的允许，不准再碰圣水配方！你，苏小柔，立刻离开神殿，以后未经允许，不得踏入圣泉殿范围！”

这已经是最轻的处罚了。莉莉丝偷偷松了口气，赶紧拉着苏小柔溜出了仓库。

但事情并没有结束。

“神殿圣女用奶茶配方改良圣水”这种离大谱的八卦，就像长了翅膀，飞快地传遍了银辉城的上层圈子。虽然版本各异，细节夸张，但核心内容出奇一致：那位开奶茶店的魔导师小姐，不仅自己搞出了风靡全城的饮料，还把她的“奶茶邪术”渗透进了神圣庄严的神殿圣水里，并且——据说——效果拔群，信徒好评如潮。

这下，某些原本就对“奶茶”和“咸鱼魔导师”又好奇又忌惮的群体，彻底坐不住了。

这个群体，就是皇家法师协会的中下层法师们。

“所以，”三天后的下午，林晓月看着眼前这位穿着考究法师袍、笑容标准得像是用尺子量过的中年男人，以及他身后那几位同样表情热切、眼神发亮的年轻法师，感觉自己的偏头痛又要发作了，“你们想让我去皇家法师协会……开个讲座？”

“是的，林晓月阁下！”中年男人——法师协会的对外联络执事，赛拉斯·波文——语气恭敬中带着难以掩饰的兴奋，“您在魔法实用化、跨领域创新、以及……呃，提升民众满意度方面，展现了令人惊叹的才华和独特的视角。协会内部，尤其是年轻一代的法师们，对您非常仰慕，热切希望能聆听您的教诲，学习您是如何将高深的魔法理论与……与如此受欢迎的日常应用相结合的！”

他说得冠冕堂皇，但林晓月听得明明白白。

什么“魔法实用化”“跨领域创新”，翻译成人话就是：你怎么想到用魔法做奶茶还做得这么好喝的？

什么“提升民众满意度”，翻译成人话就是：你怎么把神殿圣水都忽悠成奶茶味还让主教没话说的？

什么“年轻一代法师的仰慕”，翻译成人话就是：那帮被枯燥理论研究、繁琐宫廷任务和微薄薪水压得喘不过气的年轻法师们，想跟你学点能赚钱\/出名\/少干活的歪门邪道。

林晓月想拒绝。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这种讲座一开，麻烦肯定接踵而至。两位皇子会怎么想？老皇帝会怎么想？那些古板的老法师会怎么想？她仿佛已经看到“魔导师公然传授不务正业之道，腐蚀帝国魔法未来”的弹劾奏章，像雪片一样飞向皇帝的案头。

但赛拉斯执事显然有备而来。他微微躬身，压低声音：“阁下，协会理事长，卡梅伦大师，托我向您转达他的问候。他说，上次皇宫屋顶修复之事，您辛苦了。法师协会内部，近来也颇有些暮气沉沉，年轻人们缺乏活力与……方向。或许，一些新鲜的、来自外部的‘空气’，能让这潭水活络起来。当然，这完全取决于您个人的意愿和时间安排。”

卡梅伦大师，宫廷法师团首席，上次修屋顶时那位严肃的老法师。他这话说得滴水不漏，但意思很清楚：我不反对，甚至有点乐见其成。你去不去，自己看着办。

林晓月揉着额角，看向柜台后的陆云舟。陆云舟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