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星厂面料供应告急的消息，像一块投入本不平静湖面的巨石，激起了更为紧迫的涟漪。林笑笑与顾延刚刚在“星光”中心样品陈列室里，为初步成型的供应链联盟雏形感到一丝欣慰，下一秒就被这新的狙击拉回了严峻的现实。顾怀远的攻击，果然是全方位、多层次的，他不会留给对手任何喘息之机。
没有时间沮丧或愤怒。两人甚至没有多余的话语，只是交换了一个沉静而决然的眼神，便同时行动起来。顾延立刻联系老李，要求他尽可能详细地提供那家高端棉麻面料供应商的信息、合同细节、以及所谓“不可抗力”的具体说辞。林笑笑则迅速在脑中调取系统名录中关于面料供应商的信息，同时结合红星厂之前建立的新采购渠道进行交叉比对，试图寻找可能的替代方案或突破口。
半小时后，“星光”中心那间兼作临时战略室的小会议室里，气氛再次紧绷。顾延面前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上是老李发来的资料和初步沟通记录，林笑笑则在白板上快速勾勒着关系图和替代选项。
“供应商叫‘云织坊’，主要做进口埃及长绒棉和亚麻混纺的高端面料，在设计师小圈子里口碑不错。”顾延快速归纳，“合同是三个月前签的，约定本月底交付首批五百米，用于我们下季度主打的‘新中式休闲系列’。对方现在咬死是原材料产地（埃及某产区）突发‘政治动荡与物流阻滞’，属于不可抗力，无法预估恢复时间，建议我们‘另寻他途或无限期等待’。”
“政治动荡？”林笑笑笔尖一顿，秀眉微蹙，“这个时间点，这么巧合？老李打听到他们和顾怀远有业务往来？”
“有间接证据。”顾延调出另一份资料，“‘云织坊’近两年最大的国内分销商之一，是‘远航资本’参股的一家纺织品贸易公司。而且，就在上周，顾怀远名下一家主营快时尚的服装公司，刚刚从‘云织坊’下了一笔数量可观的中端面料订单，交期……恰巧排在我们的订单之后，但据说‘非常顺利’。”
意图昭然若揭。利用关联公司下订单挤占产能排期，再以“不可抗力”为借口，合情合理地掐断红星厂关键原料的供应。手段比直接施压供应商涨价或断货更隐蔽，也更具“商业合理性”。
“顾怀远这是要把我们在红星厂刚点燃的火苗也掐灭。”林笑笑声音冷冽，目光盯着白板上“云织坊”的名字，“我们不能坐以待毙。替代方案？”
顾延切换屏幕：“我查了红星厂原有的备选供应商名单，以及我们近期接触过的一些面料商。符合我们‘新中式’系列要求的、品质接近‘云织坊’的棉麻混纺高端面料，国内产能本就有限。另外两家有类似产品的厂子，一家在江浙，交货周期至少两个月，来不及；另一家就在津门，但初步联系，对方表示近期订单已满，且……”他顿了顿，“对方负责人语气有些闪躲，我怀疑可能也受到了某种‘关照’。”
情况比预想的更棘手。顾怀远显然做了充分准备，不仅针对“星光”的教辅供应链，对红星厂可能寻求的替代路径也进行了预判和封锁。
林笑笑没有气馁，她快速梳理着脑海中的信息碎片。系统名录里关于面料供应商的信息相对有限，毕竟之前重点在文化教育类。苏曼青……她的人脉或许能帮上忙？但苏曼青本身正为项目场地焦头烂额。红星厂的新品设计图……那些设计对面料的具体要求……
一个念头忽然闪过。
“顾延，”林笑笑转向他，眼神亮了起来，“我们是不是陷入了一个思维定式？”
“嗯？”顾延抬眼。
“我们一直在寻找‘替代’——寻找和‘云织坊’提供的、我们原定设计所要求的、一模一样或极度相似的面料。”林笑笑走到白板前，在原设计图旁边画了一个圈，“但如果，我们换一个思路呢？不是‘面料适应设计’，而是……‘设计适应面料’，甚至，‘创造新的面料可能性’？”
顾延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你是说，修改设计？或者，寻找虽然不同、但可能带来意外惊喜的其他面料，甚至……开发新的面料组合？”
“对！”林笑笑语气加快，带着一种破局的兴奋，“‘新中式’的核心是神韵与意境，未必非要局限于某一种特定的棉麻混纺比例和质感。我们仓库里，是不是还有一些以前积压的、质量很好但颜色或花样过时的库存面料？我们新建立的供应链联盟里，那家纸品小店能做特种纸，有没有可能接触到一些非常规的、有特色的纺织材料资源？甚至，我们能不能联合一些小型的、有创新能力的面料工作室或工坊，尝试做一些面料改造或二次设计？比如，在基础面料上进行植物染、手绘、刺绣等工艺加工，打造独一无二的‘红星’特色面料？”
这个思路跳出了单纯的“替代-被卡脖子”博弈，转向了更主动的“创新-破局”路径。它要求设计团队与供应链更紧密的互动，甚至重新定义“供应商”的角色——从被动提供标准品，到主动参与产品创新。
顾延眼中迸发出赞赏的光芒，他迅速在电脑上记录着关键点：“有道理！这不仅能解决眼前的原料危机，还可能成为我们产品差异化的新亮点。红星厂的设计团队需要立刻介入，重新评估设计图的可调整空间。面料寻源方面，我们可以双管齐下：一方面，继续通过所有渠道搜寻符合新思路的现有面料；另一方面，主动接触那些小而美的面料研发工作室、独立染织艺人，探讨定制或联合开发的可能性。”
他看向林笑笑，默契在这一刻无需多言：“我来协调红星厂的设计和生产部门，重新开评估会，明确设计调整方向和底线。你负责牵头，利用我们现有的联盟基础和你的创意网络，寻找特色面料资源和潜在的合作工坊。徐浩那边，可以让他继续深挖常规面料渠道，作为保底。”
分工明确，思路清晰。压迫感依旧存在，但一种并肩作战、共同破局的激昂斗志，开始取代最初的凝重。
接下来的日子，两人进入了高强度的协同工作状态。白天，各自奔波。顾延频繁往返于市区和红星厂，与老李、孙设计师（已深刻忏悔并加倍努力工作的孙秀英）以及几位新提拔的年轻骨干开会，反复推敲设计调整方案，既要保住“新中式”系列的灵魂，又要为面料创新留出足够空间，同时还得精确核算因此可能带来的成本变动和生产流程调整。
林笑笑则化身“寻宝人”和“连接者”。她带着赵小兰，按照新的思路，重新梳理系统名录，筛选出几家标注有“特色纺织”、“手工染织”、“面料创新”标签的小型工作室或独立艺人信息。她逐一打电话或上门拜访，不厌其烦地描述红星厂的品牌理念、新系列的设计构想，以及对特色面料的渴望。她拜访了那家纸品小店介绍的做日本和纸混纺面料的匠人；联系了苏曼青推荐的、曾为话剧团定制复古面料的手工染坊；甚至通过北大艺术系教授的关系，接触了一位致力于将中国传统纺织技艺与现代设计相结合的青年艺术家。
过程远比想象中艰难。许多小型工坊产能极有限，无法承接数百米的订单；有些匠人对商业合作抱有戒心，更看重艺术表达；合适的特色面料往往价格不菲，对成本控制是巨大挑战。但林笑笑凭借她的真诚、对设计的深刻理解（得益于系统技能和自身领悟）以及对合作共赢的坚持，慢慢打开了一些局面。一家位于京郊、由几位热爱传统文化的年轻人创办的“草木染”工坊，被她的理念打动，愿意尝试为红星厂开发一批具有独特纹理和柔和色系的植物染棉麻面料样本；那位青年艺术家也同意，将她实验中的一种将细竹丝与棉线混纺的创新面料，优先提供小样给红星厂评估。
晚上，两人常常在“星光”中心的那间小会议室会合，交换进展，分析问题，调整策略。台灯下，并排而坐的两道身影，被光影拉长，投在墙壁上，宛如紧密依偎。
“红星厂这边，设计调整方案基本确定了。”顾延将修改后的设计草图和一叠面料需求说明推到林笑笑面前，“我们保留了核心的廓形和盘扣等中式元素，但在部分款式上，放宽了对面料克重、挺括度的绝对要求，更强调肌理感、自然感和色彩的情绪表达。这是新的面料需求清单，列出了优先级和可接受的范围。”
林笑笑仔细翻阅，眼中带着欣赏：“很好，给了面料创新很大的发挥空间。我这边，初步确定了三家有合作意向的特色工坊，这是他们提供的初步小样和工艺说明。”她摊开几块大小不一、质感各异的面料小样，有的颜色温润如水墨，有的纹理粗犷富有自然气息，那竹丝混纺的更是泛着独特的光泽。“成本比原定面料平均高出30%-50%，但如果我们控制使用比例，只用在关键款式或局部，同时通过设计提升整体溢价，是可以尝试的。关键是独特性。”
两人头碰着头，比对设计图与面料小样，讨论着哪种面料更适合哪款设计，成本如何分摊，生产工艺需要做哪些适配调整。意见有时会有分歧，但总能通过理性的分析和彼此的信任快速达成共识。
“这种草木染的亚麻，纹理和颜色很有侘寂之美，适合做那款宽松的禅意外套，但需要内衬更亲肤的料子。”林笑笑指尖抚过一块灰绿色的小样。
“同意。内衬可以用我们库存里那批质地柔软的素色棉布，成本可控。竹丝混纺的面料很有未来感，和中式立领结合可能会碰撞出惊喜，但加工难度大，需要和工坊深入沟通工艺细节。”顾延用笔在设计图上标注。
“工坊那边我明天再去一趟，带孙师傅一起去，现场沟通工艺可行性。”林笑笑在笔记本上记下待办事项。
窗外夜色渐深，万籁俱寂，只有会议室里偶尔响起的低语、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鼠标点击的轻响。疲惫如潮水般阵阵袭来，但精神却因专注和彼此的支撑而保持着高度的清醒。
徐浩偶尔会提着夜宵进来，看到两人伏案工作的身影，咂咂嘴，放下东西又悄悄退出去，不忍打扰这份沉静的并肩。
这天夜里，讨论完与最后一家备选常规面料供应商（徐浩费尽力气找到的、规模很小但质量据说不错的厂子）的谈判策略后，时间已近凌晨两点。
连日的奔波、高压的思考、密集的沟通，让林笑笑的体力和精力都逼近了极限。她强打着精神，整理着桌面上散乱的文件和面料小样，试图让思绪保持清晰，但眼皮却越来越沉重，脑袋也一阵阵发晕。
顾延关掉电脑，揉了揉发涩的眼睛，一转头，就看到林笑笑单手支着额头，另一只手无意识地摆弄着一块面料小样，眼神已经有些涣散，身体微微摇晃，仿佛下一秒就要栽倒。
心头蓦地一紧，涌起一阵混杂着心疼与柔软的情绪。他轻轻起身，走到她身边。